-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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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对我说实话吗?我打个喷嚏你都觉得好像我快死了似的。”
“荒谬!”卡罗尔嚷嚷道,“我只是单纯地担心你而已,亲爱的。”
“担心我什么?”
“担心你的医学院学生综合征。”
迈克尔大笑着摇了摇头,“也许你该放下《哈里森》,一门心思读传记。”
“随便你怎么想吧,亲爱的,这对于一年级的医科学生来说很平常,没什么可耻的。”说着她再次被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啊,每次我脖子发作的时候头就突突地跳。”
看来迈克尔不买她“综合征”的账,她只好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痛苦上了。
“妈,你知道吧,头痛最常见的原因是肌肉紧张和压力,你可别又突发奇想觉得自己有脑肿瘤。”
卡罗尔突然哭了。
“不要紧吧,妈?”
“发生什么事了,卡罗尔?”我问道。
“没什么,就是头痛得难受。”迈克尔抱着她安抚起来,卡罗尔继续道,“斯莫尔医生,能帮我找露蒂西亚拿点泰诺吗?”似乎迈克尔对脑肿瘤的嘲讽触发了她的眼泪,不过她已经挺过来了。
我走进厨房,没看见露蒂西亚,于是我沿着走廊走到浴室,在药柜里找到一些泰诺后走回客厅,经过书房时,我看到了一大堆的医学书籍。我被吸引住了——卡罗尔桌上堆着几乎所有一年级的医科教科书。我翻开其中一本发现上面有黄色荧光笔做的记号。这可不仅仅是随意地阅读非虚构作品——卡罗尔显然是在学习,搞得好像她在上医学院一样。
我回到客厅,递给卡罗尔两粒泰诺,她就着马丁尼吞了下去。
“你还好吧,妈?”
“没事了,亲爱的,你能回家真好。”
“很高兴你觉得好些了,卡罗尔,”我说道,“你知道吗,我经过书房的时候,看到你有很多的一年级医学教科书。”
迈克尔把她推开,“什么?你再说一遍?”他朝走廊那头冲了过去。
卡罗尔对我恨得咬牙切齿:“我可没允许你到处窥视。”
迈克尔在书房大呼小叫道:“我简直不敢相信,妈!你现在算是我的同学?你怎么不搬过来跟米娅和我一起住?”
我向他喊道:“迈克尔,请先回来,我们来谈谈这件事。”
迈克尔抱着一堆书从走廊走过来。卡罗尔瞪着我说:“他再也不会和我说话了。”
“那可未必。”我说道。
迈克尔将书往咖啡桌上一扔,重新坐下。“究竟我们俩谁才是医科学生?你还是我?”
卡罗尔怯懦地说道:“我只是想离你更近而已。”她又转向我问道,“这有这么糟吗?”
“我就是不想你离我太近!”迈克尔叫道,“我想要自己的生活。”
我意识到我应该在这次咨询彻底失控之前拿回主导权,我站起来说道:“我们先把节奏放缓,来分析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吧。”他们抬起头看着我,似乎回应着我声音中的权威。“卡罗尔,你无法适应长大成人的儿子搬出去,而迈克尔,你无法事事顺你妈的意,也无法过自己独立的人生,我认为你们应该为你们的关系设定一些界限。”
卡罗尔开口了:“我可以接受界限,但他却不肯接受,连那个米娅也支持他。”
“你总是叫她‘那个米娅’,好像她是一辆车、一件物品一样。她是我女友好吗?我爱她。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现实?为什么不能接受现在的我呢?”
卡罗尔又哭了起来。“我是真的想让你开心,迈克尔,我只是不知道她是否适合你。”
“你都没给过她机会又怎么知道呢?”迈克尔问道。
“我想给她机会的,但我担心她会影响你的‘综合征’。”
我在他们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卡罗尔,我很高兴你终于肯试着去了解米娅,但我认为你还应该少关心迈克尔的症状,多正视自己。抱歉这么说,但如果真的有人得了‘医学院学生综合征’,那个人只会是你。”
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说得太多了么?我不过是觉得他们需要一些真相罢了。
卡罗尔打破了沉默:“我怎么会有‘综合征’?我又没上医学院。”
“但你读了我所有的教科书,弄得好像你想跟我做同学一样。”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买这些书,迈克尔。我只是想多靠近你一些。”
“就靠学习我那些医学教科书?”他问道,“难怪每次和你谈到学校的事我就觉得我们像在比赛一样。”
我打断道:“卡罗尔,先不管你为什么要读这些书,但是它们的确可能是你担忧自身健康问题的来源。”我试着缓和我刚刚的言论。
“我只是希望能跟迈克尔讨论他生活中正在经历的事而已。”她说道。
“但是,妈,学校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我知道,可能我太投入了。”
“没关系的,妈,”迈克尔说道,“你看起来累了。”
我起身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可以下次再讨论这个问题。”我向他们告辞,乘电梯回到了停车的地方。
开车回去路上,我回想着卡罗尔和她儿子的事。他们那天晚上已经取得一些进展了,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卡罗尔需要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排斥迈克尔的女友。同时迈克尔如果能坦诚他夸大头痛和其他症状是为了躲避卡罗尔,对他们俩都有好处。迈克尔看起来很爱他妈,但被她迂回地表达亲近的方式惹恼了。卡罗尔的手法不但事与愿违地将儿子推得更远,还建立了一种怪异而神经质的母子关系——完全由她的疑病症和一些寻常的身体症状维系着。我希望这次咨询能让他们领悟他们之间缠结而复杂的关系,让他们走近彼此但同时保有更多的自主性。
回到家里,我发现答录机在闪,有三条留言。第一条来自我的死党罗斯,第二条是我姐的,而第三条是琪琪发来的——终于来了。我开了一瓶赤霞珠倒进杯子里,给她回了电话。
响了三次后,我听到她说:“喂?”
“嗨,我是南希纪念日派对上的盖瑞,还记得我吗?”
“哦,当然,都过去好几周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打给我了,你还好吗?”
“非常抱歉,我一定是搞错电话号码了,我留了两次言,但好像都是答录机,而且我——”
她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姐打给南希,南希又打给雪丽,雪丽打给我告诉我怎么回事了,所以我决定在把这堆人再次卷进来之前打给你。”
“嗯,幸好终于联系上了。”然后是一阵让人无法忍受的尴尬沉默,“听说你是位演员?”
“对,我是,但我目前在写作,而且刚卖出了第一部电影剧本。”
“太棒了,”我说道,“祝贺你。”
“谢谢,我听说你是精神科医师,那工作怎样?”
我喝了一口红酒,说道:“我觉得进展还不错,但不确定为什么。”那就是我与琪琪的第一次对话。
后来我又与卡罗尔和迈克尔见了几次面。迈克尔努力脱离他妈独立,而她放手的艰难程度则与孩子离开父母的经历大同小异。他们情况的特殊之处在于,卡罗尔对迈克尔生活的侵入演变成了代理性“医学院学生综合征”。虽然代理性孟乔森综合征的案子时有报道,作为患者的父母会捏造孩子的疾病以获得关注,而代理性“医学院学生综合征”则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例。
接下来的六个月我继续接受卡罗尔的咨询,她的焦虑和身体症状都减轻了,我猜一部分归功于咨询,另一部分是由于服用了低剂量的抗抑郁药物。通常,人们陷入抑郁时,他们感受到的身体症状可能是一种潜在精神紊乱的信号。当卡罗尔开始面对丧夫之痛,她对迈克尔和她身体那些真真假假的毛病就少了关注,虽然她仍然是个疑病症患者,但她的疼痛和痛苦不再指向不治之症了。她将她的医学书籍捐给了学校图书馆并重新开始阅读传记和小说。
卡罗尔最终接受了米娅,她跟迈克尔的关系也大大改善了。她的咨询结束两年后,我收到了卡罗尔与西区一位知名内科医师结婚的消息,我很高兴她的生活再次向前迈进,而如果她的症状复发,至少她身边有人每晚为她出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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