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呀，这女士懂一点医学术语就喜欢到处炫耀，你会以为她是念医学院的。我正要纠正她胶质瘤几乎从未在35岁以下的人中发现过时，迈克尔进来了，穿着黑牛仔裤、灰T恤并戴着太阳眼镜。

“迈克尔！”卡罗尔大声招呼着，“真高兴你能顺路过来，这是斯莫尔医生，你跟我提过的。”她拍了拍床上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很高兴认识你，斯莫尔医生，我很喜欢你几周前做的关于老年医学的演讲，”他说着把太阳眼镜推到了头顶，“看来你已经认识我妈了。”

“对，”我说道，“我们刚刚相互——”

卡罗尔插嘴道：“见到你太好了，亲爱的，我刚跟斯莫尔医生谈及你是个天才。”

迈克尔有些气恼地站了起来：“妈，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但不能久留，我要参加一个学习小组。”我觉得这是我跟迈克尔独处一阵的好机会。

“对了，我也正好要出去，”我说道，“我回头再找你聊，卡罗尔。迈克尔，我和你一起下去吧。”

卡罗尔回答道：“挺好的，你们应该相互认识一下，回见！”我们前脚刚离开，卡罗尔就重新开讲了，“话说回来，雪莉，狼疮可不能掉以轻心……”

我们下楼来到阳光明媚的庭院里，迈克尔坦然道：“我其实没有什么学习小组要参加，斯莫尔医生，我只是不想跟我妈一起待上一个小时，被她分析我的一举一动。”他摘下太阳眼镜擦拭着说道，“她会一直问个不停——你睡得怎样，早餐吃了什么，是不是还跟那个米娅在一起之类的。”

“看来她无孔不入。”我说道。

他大笑着说道：“这是最保守的说法了。”

“你妈似乎很聪明，但也很强势，做她生活的中心很累吧？”我说道。

“她空闲时间太多，都花在我身上了，”迈克尔说道，“如果我想要个三明治，她会弄成感恩节大餐。如果我咳嗽，她会以为我得了肺炎。现在还变本加厉了。”

我们买了咖啡，在庭院里找了张桌子。“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变本加厉？”我问道。

“我想是因为她没办法阻止我搬去女友那里住。整个大学期间我都住在家里，但上医学院之后，米娅和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住处。刚开始我妈装作为我感到高兴，但后来事情却变得有点怪异。她卖掉了在恩西诺[1]的房子，在UCLA转角买了一套公寓，她说原来的房子对她一个人来说太大了，但我知道她只是想住得离我近点。”

“听起来分离似乎让她很不好过。”我说道。

“你真这么想？米娅不断要我和我妈划清界限，但这太难了。她不喜欢米娅，虽然她从未真正给过米娅机会，我的意思是，似乎从来没有一个女孩配得上她的小天才。米娅是个很棒的女孩，我希望她能被接受，但我又不想让我妈不高兴。”从卡罗尔因为迈克尔的疏远而备受煎熬不难看出，迈克尔跟他妈分开自有他的理由。

“你也认识里德尔医生，”我说道，“你打算继续找他做咨询吗？”

“我们约了下周见面，相信我，我能利用好这次咨询。我不能总是因为负罪感——我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我给她打电话的次数也不多，我很瘦——而事事顺着我妈的意，这些让我晚上难以入睡。”

“里德尔医生一定能帮到你，但我觉得你妈也需要一些帮助。”我说道。

“所以他希望你介入。”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我一直想着迈克尔想逃离他妈“魔爪”的事。卡罗尔应该一直没能从失去丈夫的悲痛中解脱出来，所以她把儿子紧紧握在手心来填补那份空虚。一位感情成熟、受过良好教育的母亲表达她对儿子的爱的方式是放开手让他成长，让他自己犯错并最终独立起来。卡罗尔看起来很爱她儿子，想给他最好的一切，却做不到让他去过自己的生活。

第二天我又到卡罗尔的四人间去看她，发现她的床已经空了出来，护士告诉我她已经转到了私人病房。我呼叫她的医生丽莎·钟想问问是怎么回事，我们在护士站见面了。

丽莎见到我，微笑着道：“嘿，盖瑞，很高兴见到你。”

“你看起来不错嘛，丽莎，”我说道，“看来内科很适合你。”丽莎在完成精神科住院实习之后，转去了内科，她现在已经是住院总医师了。

“谢谢，我挺喜欢的，这里不用听患者抱怨50分钟，每次只要看个10分钟就行了。”

“那位威尔逊女士的情况如何？她发生什么事了？”我问道。

“她表现出强烈的腰背痛，坚持认为那是肾结石，”丽莎说道，“我们确实在她的尿液里面发现了一些红细胞，但她有尿道感染，这可以解释她尿液里的红细胞。”

“IVP结果怎样？”我问道。IVP是一种X射线检查手段，注射有机碘造影剂后，医生可以看见患者的肾结石。

“阴性，”丽莎说道，“但我的直觉知道她究竟得了什么病——至少是身体上。”

“什么病？”

“每次她吞咽都会加剧后背的疼痛，我觉得她的疼痛来自于上消化道，几个月以来她空腹摄入了800毫克美林，她可能得了胃炎或由消炎药引起的溃疡。”

“这么说你认为她背痛的来源是食道或肠胃了。”我说道。

“没错，现在我们已经停了布洛芬，我给她预约了下午的上消化道系列检查。”

“她对治疗指手画脚，你怎么看？”

“天哪，我真没见过哪个人——哪怕是医生——对自己的诊断能力这么固执而且深信不疑的，”丽莎大笑着说道，“她的确有些外行的医学知识，但她太爱出风头了，挺烦人的。”

“你见过她儿子了吗？”我问道。

“见过，就一次。他比较容易激动，有点像她妈，但还算是个挺正常的家伙，”她道，“他妈总是不停地说他的事情，而且她也的确很焦虑。”

“她的胃炎应该跟焦虑脱不了干系。”我说道。

“确实，我相信大部分消化道疾病都有心理方面的因素。”

结肠炎和肠易激综合征是心身性疾病的两个典型例子——身体上的疾病受到心理因素的影响或者因此而加剧。许多人都有这样的误解，觉得由压力导致的身体症状都不会很严重或是假性的。然而，引起心身疾病的情绪压力会加剧身体的症状，其症状的真实性和潜在危险性与生理性原因导致的疾病是一样的。

消化道心身疾病的心理和生理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非常复杂，多年来，医生们相信咖啡因、消炎药物、酒精和压力都会引起胃溃疡。压力和饮食是可能引发溃疡的，但巴里·马歇尔与罗宾·沃伦又发现幽门螺旋杆菌能导致胃炎和胃溃疡，他们因此获得了200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现在，比起花上数月或数年进行饮食调理及其他对症治疗措施，一个疗程的抗生素就能解决问题了。

20世纪80年代后期，还没有对胃炎和溃疡进行抗生素治疗。然而，医生们已经发现消炎药物（例如美林）会刺激胃黏膜并引起出血和不适，也就是溃疡。

“心理能使身体生病这点很神奇，”我说道，“你能同时运用精神科和内科训练的知识，这挺好的。”

“但愿我能两者兼顾，”她微笑道，“拿到她消化道系列检查的结果后我会马上告诉你的。”

“谢谢，”我说道，“另外，为什么她会要求换到私人病房？”

“她没要求，是她室友要求的。”

卡罗尔·威尔逊的上消化道检查显示她有食管溃疡，她开始服用抗酸剂并摄取对治疗溃疡有益处的饮食。虽然她被迫放弃了自己有肾结石的顽念，却接受了一项全新的、正式的诊断——迈克尔对此一定会刮目相看——她预约了出院之后做心理咨询。

一周后，卡罗尔穿着定制的套装，做了头发，腋下夹着一本《纽约客》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微笑着说道：“斯莫尔医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她环视了办公室，“我喜欢这里的氛围，很有UCLA的感觉。”

我笑着说道：“很高兴你能来，卡罗尔，你觉得怎样？”

“我的溃疡已经完全好了，”她靠近一些说道，“我现在早上会偶尔抽个烟，喝点咖啡，但一点都不会伤到我的食管，你可别告诉钟医生。”

“你能好起来是好事，但还是要少摄入咖啡因，而且你要戒烟了。你有服用抗酸剂吗？”我问道。

[1]?加州洛杉矶的一个区，是有名的富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