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捡来的哥哥（4）

“确认为系统唤醒者——身份登记完毕。”

“开枪！开枪！”

大粒的高速子弹从莫西干头一伙那射来，显然，他们不认为远处那一丝不挂者是自己的同伴。“男孩”一个箭步绕到太空舱边蹲下，子弹撞击在舱板上并迅速爆炸。他微微探身望去，远处谷顶的一行人紧扣着扳机，莫西干头正准备上爆燃弹。

他右手握住太空舱的壁面，猛地掰下一块充盈着钛合金光泽的金属板，缓缓蹲下，直向着强盗一伙如射出的箭矢腾空跃起，轻松出了谷底！起步的冲击使圆台在碎石上砸出的坑进一步扩大，撞击声惊醒了等待的母女。

“妈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下面飞上来了。”

未等她们看清，“男孩”已落地、拔腿向莫西干头急奔去，双脚蹬踏出一列地坑，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当艾丽可放下揉眼睛的手时，男孩带着钛合金板已至莫西干头跟前，高速冲击下，钝板成了绝利的锋刃，莫西干头还来不及抬枪反应，就被男孩手中紧握的金属刺穿喉咙，身体在冲击下向半空飞去，鲜血喷洒开来。飞驰的男孩霎时急停住，右脚在前地上踏出一道沟，转身，厚实的钛合金板上滴着红。

强盗们瘫软下去，手中的武器纷纷掉落，抱着脑袋趴在地上求饶，还有的一口气没提上来，活生生憋死了。“男孩”看着放弃抵抗的敌群，放下高举的板，回头，蹲下，跳起，向谷底扎回，而后纵步往圆台轻跑，他灵巧地避开那些石头障碍，到金属台后，转为缓走，向萨缪尔走来。

“你想怎么样！”紧张的萨缪尔把双手握成拳头。尽管他知道这样没有用。

“危险——排除。”

“你说什么？”

“请——放松。”

萨缪尔被弄糊涂了。他捏了一把大腿，确认没有做梦。

“你是谁？！”

“型号——KDA——请指示。”

“什……么？”

“——请指示！”

“站住别动！”萨缪尔胡乱喊了一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男孩竟真的就此站定，不再前进。他便抓住机会转身就跑，沿裂缝斜坡手脚并用往上爬。他不愿相信方才杀人不眨眼的机器会听他调遣，心中只祈祷对方不会攻击自己。一边跑，一边却又忍不住想他为何要放掉其他强盗，仅因他们不再进攻？……倘这样这青年似乎又不全是敌人，至少我不抵抗的话，能留一条生路……然而太多的机器人杀人案例让他不敢做这个判断。

心急火燎的萨缪尔左脚踏在一块松动的圆石上，石头翻出滚落，整个人向后仰倒，眼看就要坠向几十米深的谷中！一阵风从他耳边掠过，有股力道从后背急速传来。他正以为自己被攻击了，力道却减弱下去，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到地表之上。“男孩”单膝跪地把萨缪尔缓缓放下，向后退了几步，恭敬地站住。

这一切，让萨缪尔对他的恐惧和敌意减弱。一时间他仿佛头脑空空，不知该想什么、说什么。

艾丽可听到动静，转过头往谷边望去。

“啊？！”她急忙用手将双眼捂得死死的，把脸埋在母亲怀里，两颊迅速红起来，如熟透的苹果。

“讨厌讨厌！爸爸，他是谁？！怎么连衣服都不穿！”

萨缪尔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想了一会儿，脱下自己的上衣，试探着披在“男孩”身上，垂下的衣摆遮住他的身体。

“我不冷——谢谢！”

“你……你穿上吧，这不是冷的问题。”

艾丽可的脸仿佛要烧着。

“男孩”把上衣递回给萨缪尔，迈步而起向那伙强盗奔去，指着一个与他身材相仿的人：

“把——衣服——给我。”

强盗迅速把军装脱下放到地上，向后爬开，哆哆嗦嗦地看着“男孩”穿上、离去。

“艾丽可，他……现在穿衣服了。”曼伊拍了拍怀中的女儿。

艾丽可不愿放下遮眼的手，小脑袋拨浪鼓般快摇，沾灰的头发甩来甩去。

“亲爱的……那是……义肢吗？”曼伊警觉地盯着“男孩”金属的右小臂。

“……不是！”

“机器人？！”

她抱着艾丽可往后退，却看到萨缪尔淡定的神色，脑子越来越糊涂。

“亲爱的，他救了我，仿……仿佛能听我的话。”

曼伊双目圆睁，仿佛要瞪出血来，死死地打量了“男孩”一会儿，似乎确认没有明显危险，又看看艾丽可红扑扑的小脸，心情才稍得平静，然而仍不敢向前。萨缪尔便走来将事情原委一一告知，两人越说越觉得奇妙，紧张的神经平复下去。

“只能说，这是没被EOW感染的个体，否则怎么解释得通？”萨缪尔耸耸肩，舒了口气，这少有的安宁如噩梦初醒，珍惜每一刻能得的幸福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具备的品质。

曼伊把艾丽可的手掰下，调转过她的身躯。艾丽可紧闭着眼，眉头皱在一起，脸还是那样红，说什么也不肯看。

“宝贝，他只是机器人。”

“机器人也不行！”

“他不止不杀，还救了我们，我得感谢他……难道他真的认我当主人了？”萨缪尔走上前，右手食指触了触“男孩”的肩膀，而“男孩”只是笔直地僵站着，表情木讷。艾丽可的双眼慢慢睁开一条缝，阳光把“男孩”的身影投射到她深蓝色的瞳眸中。

“你……你叫什么名字？”她稍稍镇静下来。

“男孩”并不回答。

“这……她们是我的家人。”萨缪尔试着插了一句。“男孩”便转头面对艾丽可。

“型号——KDA。”

“这是什么？”艾丽可问。

“我不——知道。”

“嘿！”她捂住嘴，觉得眼前这家伙呆若木鸡的样子有几分滑稽。

“那个，谢谢你……”话未说完，艾丽可的神情越来越惊讶，“你的眼睛，皮肤，头发……好像真的人！”

而“男孩”并不回答。

艾丽可抚了抚胸口，舒口气。

“KDA，好怪……我给你换个名字吧！”

天真的笑容在风波后淡淡浮现在脸上，艾丽可把头发拢在耳后，小手挠挠脸，大眼睛一转，指着KDA的鼻子：“凯文？谁让你有个K呢？”

萨缪尔也点点头：“就这个吧！”

“确认更正。”“男孩”表情依旧像一块呆木头，让艾丽尔忽又觉得有点无趣。眼前的家伙如此像人，却又仿佛没有生命的木偶。她松开抱着母亲的手臂，试探着走上前，掸了掸自己的衣服，认真地伸出右手来：“我叫艾丽可，这是我妈妈，这是我的爸爸，从今以后你就是……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打个……能不能打个招呼？”

KDA低头看着艾丽可的脸，盯得她有点害怕，过一会儿又转头盯着曼伊。

“直系亲属登记——你好，我是凯文。”KDA低下头，轻轻握住艾丽可纤白的小手。

银灰色的天空下，焦土的大地上，娇小的艾丽可抬起头，深蓝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一个拯救了她一家的“人”，那对黑宝石般深乌色的瞳眸镶嵌在温柔的脸上，熠熠生辉。

被一个“男孩”握这么久，艾丽可脸颊浮起一阵绯色，把手抽回来跑到妈妈那里。

“萨缪尔，他真像个俊朗的男孩。”

萨缪尔点点头，转眼看强盗，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遥望谷底，三个家伙也不见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感谢上苍！看来他真的愿意帮我们，那这一路势必会顺利许多。金属台里该有对他的记录吧？凯文，你能带我下去看看吗？”

“是——主人。”

太空舱里没有任何文字信息。

“或许那些水泥板下面有什么！”

KDA在萨缪尔的指示下轻而易举地搬开了厚重的建筑残片，丢到谷底远处，一个粉碎的、似乎研究所模样的空间渐渐显露出来。

“看来他真听我们的话……这真是无与伦比的赏赐，感谢苍天，感谢命运眷顾我们一家。”萨缪尔一边看他劳动，一边心生感慨。

在圆台一侧有砸烂的设备台，一具穿白大褂的佝偻人骨突兀地靠坐着，头颅被水泥板砸裂开，却仍姿态安详。那右手依稀还有布条缠裹的痕迹——岁月的推移，什么植物纤维都会烂掉。萨缪尔蹲下检查白骨周围，胳膊肘不小心一触，那骨架便哗啦散落一地，白布条碎成一片片，在空中飘散，如尘泻地。

一小块黑色金属片从头骨中掉出，萨缪尔捡起，看不出个所以然，便递给KDA。

“你认得吗？”

KDA接过，二话不说，竟张嘴吞下。在萨缪尔的惊呼中，一旁的母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KDA闭上眼睛开始喃喃自语：

“文件检索——人工智能程序，完整性检测——情感表达、语言表达机能正常，非自潜意识模拟组件正常——反感染功能与本机重复——其余损毁——确认导入。”

萨缪尔紧张地注视着没有任何反应的KDA，刚要问话，他慢慢睁开了眼。

“这是被改嵌为人工智能程序的记忆芯片。”

“你说话变得流利了？”萨缪尔有点吃惊。

“很遗憾，电路破损严重，有不少纳米级电子槽道断开了。”

人类在星殒前十几年实现了电子芯片的植入、与大脑的结合，通过脑电波和神经控制芯片内容的存读改。记忆型芯片、运动型芯片、计算型芯片，借着高科技的力量，人类的记忆力、运动力、运算力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可谁会在自己脑子里放个人工智能芯片呢？这白骨有些不同寻常……

艾丽可灵巧地跳过碎石，跑了过来。

“凯文，你说话不结巴了吗？”她很高兴。

KDA走到艾丽可跟前，轻轻握住她的腰，一把举到天上。艾丽可惊叫出来，连衣帽滑落肩膀。KDA举着她转了一圈，轻轻放下。她惊魂未定，头发散开。

“这就是芯片的情感表达机能，它使得我能用更接近人类的方式与人相处。请不要害怕，以后我会保护你们，希望你们也能够接纳我。”

他在阳光中翘起了嘴角。

“嗯，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