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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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震·捡来的哥哥(1)
“我睁开双眼,转动命运齿轮。”
艾丽可嘴里憋着一口气,顶得两腮微鼓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看着火上转动的、纵穿过牛腿的钢筋棍儿,又瞅瞅父亲,眉头微皱。
“好吃的东西怎会不能吃呢?”萨缪尔用刀割下一片熟牛肉递到女儿面前,“你这胆小鬼看来存着不少怀疑嘛!”
“它……是变异的呀!”
萨缪尔哈哈大笑,把刚递出的牛肉放回自己嘴里。艾丽可睁大眼睛看着他享受地嚼来嚼去。
“高温下蛋白质早失去活性了,烤熟的病菌和变异细胞在我看来可都是粮食。当然了,胆小鬼就不这么认为啦!”萨缪尔宽大的手轻拍几下艾丽可银白色的小脑瓜,她噘起小嘴,毫不示弱。
客厅中央的木地板被拆去几块,露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土地,铺上从废墟中捡来的耐火砖,七八根劈开的木块支成篝火在其上熊熊燃烧,炊烟带着灰尘从屋顶破洞飘散出去,牛肉香传得很远。好几家都冒出了这样的烟香,这个小镇变得活跃起来。
曼伊的脾胃很虚弱,纵使勉力强咽,也不得消化,反会招致胃病。萨缪尔看着瘦削的妻子,刚被女儿逗翘的嘴角不禁一抖,弧度渐渐坠下去,却又被他一下勉力扳成平直,仿佛不带感情了——如果女儿不在旁边,他大可不必害怕会把大人的压力带给孩子,而可以将心底的难过、无奈、关爱流露而出。此刻他眼里藏着若隐若现的忧郁,想认真看看妻子,目光又不敢停在她脸上太久,只是偶尔的,偶尔的一瞬。
曼伊只吃掉巴掌大小牛肉,把剩下的分成大小两份,分推到父女跟前,微笑地看着他们,不说话。萨缪尔低头看,他分明发现妻子只吃了烤焦的、稍易消化的肉渣……难道她已连这都无法吃下了吗?他的眉睫在颤抖,有什么要从眼里夺眶而出。
“妈妈,不好吃吗?”艾丽可问。
“好吃,只是妈妈吃这么多就饱啦,你们多吃点儿。”
艾丽可放心了,开始咬这一小块牛肉。趁着孩子关注食物,曼伊的头转向萨缪尔,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萨缪尔不说话,只是低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晚饭后,在余烬尚温的炭火旁,曼伊屈腿跪在破棉垫上,萨缪尔搬一个短凳对坐,艾丽可攀住父亲后背想爬上去。换上恒温服的妻子脸色稍解,在火光映照下仿佛又有了生气。
“曼伊,粮食还能维持多久?”
“所有加一块儿,大概……半个月吧!”
“这么少啊!”
“萨缪尔……”
“曼伊,我们搬家吧!”
余烬中跳起三枚火星,刚跃出便被冷风吹熄,惨惨地落在地上。
“爸爸,这次我们要去哪里呢?”
“小家伙想去哪里?”萨缪尔把女儿高高举起架在自己脖子上,就像她小时候玩的那样。
艾丽可轻抿着嘴想了一会儿:“我想去不冷的地方,有能管饱的东西吃,有不用净化的水喝,妈妈不用那么累,爸爸不用冒险。”
“艾丽可,乖,听爸爸说话。”曼伊轻轻责备着。萨缪尔勉强笑了笑,把女儿放下,给她找一张垫子。
“曼伊,听说南方有幸存者开辟的大块领地,比这鬼地方温暖,水干净,地能种出粮食,人也团结,有效抵御了机器人和变异的猛兽……”
“亲爱的,这不是前阵子从西北来的流浪汉说的吗?”
“对!”
“不明不白的陌生人,他的话……我不太敢信。”
艾丽可在炭火旁的地上发现一只半厘米长、似乎是来暖身的蚂蚁,她来了兴趣,用枯草枝挑逗它。
“可这儿待不下去呀,鬼天气那么冷,空气和地下水越来越差,食物也少得可怜,这头牛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引过来的。外来旅行者越来越不受这里人欢迎,有好几次都被人追着撵走,你没感觉到镇里的气氛不像以前友好了吗?你没发现人们看彼此的眼神儿都变了吗?我们不能困死在这里,得想办法。你不知道,前几天镇里的谋杀案……”
萨缪尔越说神情越严峻。
“就是那个鼓动大家去南方的流浪者,我偷偷检查过他的尸体……胸口的匕首上确实只有他自己的掌纹,仿佛是自杀现场,他身上能用的东西都被偷走了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世道剥夺死尸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我在心脏里找到这个……”
萨缪尔转身取出一个生了锈的铅笔盒,打开,捏出一根寸许长的合金箭,血迹已黑,痂痕已干,轻轻一刮就会脱落。
“弓弩和气压枪。”曼伊说。
“对,镇上有这类武器的人很多……而且显然一击致命。自杀现场是伪造的。”
“以前大家对流浪人从不这样……”曼伊微微闭上眼,双手环抱膝盖低下头,“互相残杀,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地方……”
“曼伊,我相信那个流浪汉的话!”萨缪尔给炭火加了两块木柴后站起来。“南方比这鬼地方温暖,更容易活下去。大海有巨大的清洁力,毒物在潮汐中会点点净化掉,甚或还有克制危险病菌的疫苗。我们走吧!环境从未这样恶劣过,人们为了争夺生存资源而走向互残是很容易的。”
“外面的世界你不是不知道……”两难的境地让曼伊内心的脆弱感增强。她咬紧嘴唇,希望从中获得一点坚强的力量。离开村子有时意味着死亡,未卜的路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小路上强盗和机器人少,家里的谷粒和这些牛肉也够我们吃一阵子,旧地图还在吗?艾丽可,别逗蚂蚁了,它们也有事要做,你去二楼把我的地图拿来,我记得压在书架的最底层。”
艾丽可灵巧地跑上楼去,黑色的防寒靴敲击着旧楼梯板,发出咚咚声,震出些许灰土在空中飘落。
“这又要走多久呢?”曼伊转过脸,眼眶里有点湿润。
萨缪尔走过去抱了抱妻子的肩膀。
“对不起,又让你为选择而难过,跟着我总有那么多麻烦和不顺,我……我是个笨人、蠢人,不能把你照顾好……”
“胡说!”曼伊按住丈夫的嘴,“如果没有你,我那年早死在沙漠里了。世界如此,谁都没办法,别自责了。”她苍白的唇上,有一排好一会儿都鼓不起来的齿痕。
萨缪尔不说话,紧紧抱住妻子。曼伊也不禁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依偎在丈夫宽阔的怀里,感到一阵温暖。
“是不是这个?”艾丽可右手握着一卷发黄的纸,活泼地出现在楼梯口,甜甜地笑着,银白色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
萨缪尔和曼伊感到很不好意思,急忙尴尬地分开。
艾丽可的眼角眯起来,眼睛向上看,一边摇着头一边故意学着大人的口气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哦!”
***
那场灾难摧毁了大大小小无数座城镇村落。萨缪尔的恋人在化工厂爆炸的大火中丧生,尸骨无存,父亲的双手也在救援中被坍落的钢筋砸烂。为了不给家里徒增负担,步履蹒跚的老人趁夜色悄悄离开了熟睡的儿子与老伴,再也没回来。第二天,哭肿双眼的母亲告诉年轻的萨缪尔:“带上一切有用的东西,走,不要回来!留在这没有活路!”
当晚,老母亲悄悄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动脉,当萨缪尔在晨曦中上楼叫她吃早饭时,才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这个炼狱般的世界上了。他在那一天流干了眼泪,嘶哑了喉咙。文弱的他,脱下学校的白衬衫,拿上父亲的猎枪,背上家里仅存的干粮,穿上父亲深灰色的旧大衣,离开他自小长大的家,奔向了茫茫的未知世界。
在没有方向和终点的路上,他倒下过,在沙漠中被毒辣的太阳暴晒,皮肤皴裂,喉咙说不出话来。昏迷中被经过的骆驼队救起,上天或许眷顾着这个苦难的青年吧!
在帐篷里的十一天,一个表情坚毅、身材高挑的蒙面女子一直在悉心照料着他。他屡次试图道谢,却只能发出些呜咽声,而她则用手轻抚上他的嘴唇,示意停下。
“我叫……萨缪尔……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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