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第二章

你存在的世界

“你在,家便在。”

2154年1月1日,新年,多云,零下17摄氏度。

时光定格在那一天已二十年,卫星摧毁了我们曾有的一切。现在的世界,按爸爸的话说叫炼狱。自入冬以来,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奄奄一息的人挣扎着死去,我很难过。

几年前还能看到绿色植物,现在一点儿都没有了。爸爸说,这是酸雨侵蚀大地的缘故。镇上的空气因而越来不好闻,有时呛得人们必须戴上呼吸面罩,如果多一些树来净化它们……

门外的土壤种出了植物,虽然萎蔫,但我们都很高兴,糟糕的是昨天下了一场灰色的酸雪……妈妈和我连夜把那些未长成的谷粒都抢收回来,别看我人小,我可不怕吃苦。

今年冬天的情况不太好,家家户户都没什么粮储,只能忍饥挨饿、节衣缩食。运气好的话,在镇外的旷野上,

有时候能猎到点儿动物,但每天有杀人机器在那些地方游荡,等待处决外

出的人。这让大家很头疼。

已经听到有人吃人的传言,而且越来越多,我真的好害怕,担心爸爸,担心妈妈……上次一起外出找食物,回来时就发现在门口有不知谁用粉笔做的记号,爸爸当时就警觉起来,我们不得不迅速搬了家……现在还好,暂时没看到那些标记。

昨天我与爸爸的严正交涉起了效果,他同意不再到一公里外的地方找吃的,这让我和妈妈都很高兴,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只是,自昨晚出门后他到现在还没回来,让我和妈妈很不安。

缺乏粮食的日子不知道能撑多久,可能又要搬家了……这次要去哪儿呢?能不能找到更多吃的东西……这里很冷,盖着被子都冷,只有炭火盆取暖,妈妈的营养不良也一直没有好转,家中积蓄的药也快吃完了……但我不会气馁,我们一家永远不会分开。

咦……那是……

肩披银白色长发的小女孩对着一个巴掌大圆饼形金属盒说完这些,就把它放回窗台上,借淡淡的阳光让它充电。这是爸爸不久前为她从废墟中找到的生日礼物。

她紧紧身上的黑棉服,戴上连衣帽,或许是握着冰冷的金属太久了,她朝小手呵了呵气,快速搓动起来。黑棉服已极陈旧,打着补丁,几十年前的款式,满是岁月的疮痕。

她叫艾丽可·雷,10岁,出生在没有绿树林的西伯利亚,她的知识都来自爸爸妈妈那里。

光洁的长发垂到胸口,清秀的脸在润白中微微透出一点红,略有血色的小手撑着尖尖的下巴,艾丽可清澈的蓝眼睛认真望着窗外,粉唇翕动,像在自言自语,一双美丽的眸子神似母亲,而高高的鼻梁更像父亲。

她站起身,娇小的身躯灵巧地向楼梯跑去,像一只猫。

“妈妈,我竟然看到一片纯白的云!”

曼伊在厨房里洗涤、分拣昨晚抢收的谷粒,极度营养匮乏和干不完的家务让她瘦得皮包骨头。灰白脸上的蓝色瞳眸透出倔强不屈的神情,倘没有这,人们就只会哀叹她太过枯瘦,而不会觉得这是个还有生命力的女人吧!

她用手拢开垂到前额的乱发,朝女儿笑了笑,这笑容是那样的无力,全然没有一个40岁女性应有的光华。艾丽可跑到妈妈身旁从后面环抱住她的腰,推着她要一起去看。曼伊无奈,只得用布擦干手,随女儿走出狭小的、几乎什么都没有的昏暗的厨房。

天是灰的,溶解酸性物质和污尘的云本不洁白,倘有,那一定是很干净的水蒸气的产物。太阳隐匿在云层后,灰色天幕上没有一只鸟的身影,不止是大地在枯萎。

“在哪呢?”曼伊抬起纤弱无力的手放在眉前,眯着眼认真看着女儿给她指的方向。

“就在那儿,那片灰色旁边,有块小的,你看到了吗?它像只顽皮的小狗。”

曼伊的眼神在西南天空游走,四处寻觅,最后在远方找到一小块纯白的漂浮物,她没有血色的神情变得惊讶,但凡有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那下面一定有很清洁的水源——看距离,她只得轻叹口气——在这个时代,远走他乡是非常困难的。

艾丽可松开妈妈的手跑到门前扫开积雪的空地上,绕着一株干枯的橡树转圈,掏出小刀在树干上刻着云的样子。

曼伊笑着,个中的苦涩只有她自己知道。

艾丽可在毁灭之日后第六年出生,那时的曼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营养不良的身体能够孕育出这样一个活泼健康的生命。起初她打算打掉,萨缪尔说什么也不同意。

“你……你要给她一个这样的世界……”她的脸埋在手心里,满是泪水。

“亲爱的,亲爱的!求求你看着我,我恳求你,不要再这样想好吗?办法总会有的,不要哭,你这样我心里难受……”萨缪尔宽大的臂膀把妻子紧紧搂在怀中,对颤抖的她苦苦哀求。

曼伊抽泣着,当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的那天。

在末日后的世界,孕育新生命痛苦而危险,这不仅在于会对那些营养不良的母亲产生身体毒害,更因这几乎意味着父母要亲手给孩子一个注定悲惨的命运——营养不良、奔波劳顿、生病几乎等于死亡、心惊胆战是家常便饭,即使长大,也依旧朝不虑夕……

“让她来这个世界,为什么?为什么?!”曼伊捶打着萨缪尔的胸口。

萨缪尔眼神哀伤沉默不语,只有抱紧怀里瘦弱的妻子。

“……亲爱的,亲爱的!大家一起赴死,没有新的生命,这世界,就只有绝望啊!何况正因为一切都没有了,才需要更多的新生命去开拓未来!如果我们都死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

曼伊枯瘦的身体萎软下去,两膝一并瘫在地上。萨缪尔将她抱进屋去轻放于床,盖好,又拂去她眼角的泪,静坐在床边,紧握着她瘦弱的手,直到温与冷的掌心温度渐渐交融在一起。曼伊的悲痛和泪水停歇,苍白的脸上留着两道清晰的痕迹。

“萨缪尔……谢谢你。如果不是你那时的决定,我不会有这么多与艾丽可在一起的快乐。”此刻的曼伊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鼻子有些酸。

“什么事,妈妈?”女孩听到点儿动静,转过头来。

“没……没事。别走太远,玩够了就赶快回来。”

“知道了!妈妈!”

艾丽可认真地刻着,兜帽滑落,长发如落雪盖住肩头。她朝妈妈眨了眨眼睛,灵动的睫毛一跳一跳的。曼伊笑着转身走回屋里继续收拾那些萎蔫的谷粒。

这些够他们至少吃一周,虽然没什么营养。

站在枯树下的艾丽可,像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精灵。

***

萨缪尔潜伏在一尺高的杂草丛中,为隐蔽他剃光了脑袋,将枯黄迷彩混着泥巴涂满衣身头面。手持的高压气枪是改造品,能打出石子和铁粒,弹药自不稀缺,唯一缺点是有效射程太短。不过,压力不足时可用手动摇柄补充是件好事,这武器很适合没有补给的狩猎活动。

他在等一只变异小牛靠近。

咀嚼着被酸雨焦灼的荒草,那头不能再称之为牛的生物时不时如另一种生物在低吟着,坚挺的犄角长满倒刺,挂着干巴的肉渣,巨大的前蹄和瘦小的后蹄形成鲜明对比,它深红色的眼睛紧张地注视四周——仿佛在说那连装甲车都可顶翻的恐怖。丰隆的肌肉是很好的避弹衣,萨缪尔必须瞄准它薄弱的眼睛、嘴巴开火。

这个读了20年书的工科男人,现在看起来像猎场老兵。

为行动方便,每次出门前他都穿上家里那件唯一的恒温服,以摆脱棉衣的厚重宽大。恒温服是星殒之前的产物,薄而贴身,虽已破旧不堪,供上电,勉强还能从四周汲取热量温暖人身。

眼前的干草堆是他精心准备的陷阱,里面埋藏着萨缪尔的枪口。他努力压制心跳与呼吸,于寂静中看着野牛向这边踉跄走来。

它在干草堆前停下,盯了好一会儿,竟开始狂嚎!

萨缪尔心中一惊,难道自己被发现了吗?他已用泥土涂身让体味和周围一样啊!怎么办?这近距离被攻击 ,他必死无疑!

然而牛嚎叫了一会,却温顺地低下头开始吃起草来。

他连冷汗都不敢出!

野牛张大的嘴露出排排尖牙,里面夹杂着草屑和动物碎肉。萨缪尔等牛口对准枪口,扣动了扳机。

一颗指甲大小的铁弹贯穿牛头。这样近的距离,枪的杀伤力是可怕的。

野牛一声不吭地倒下,重重砸在地上,震开了干草堆,露出冰冷的迷彩枪管。

萨缪尔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其他危险,站起掸掉身上的草屑,从后背抽出弯头刀,那是一种适于劈砍的合金制具。

他游刃有余地割下了野牛的两条腿,拖在地上向镇子走去。这二百多斤的分量,扛着是不可能的。

到村口,他高喊了一嗓子:“南边1公里,有头变种野牛的新鲜尸体!”

大大小小的脑袋从门后探出来。人们带着枪械、刀和容器,你拥我挤地向南跑。

这个幸存者创造的木头小镇快被极度的食物缺乏拖垮,几年前出现的无人杀人机械和强盗车队,让男人们难以走得很远。

强壮的萨缪尔他们是不敢抢夺的,即使他们有这样的心,何况萨缪尔是个待他们很好的人。

***

艾丽可在树下坐了一会儿,下巴搭在膝盖上,长发垂到脚边,嘟起小嘴,出神地望着伸向南方的路,右手握一根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

微风中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拖拽着两件东西向这边走来。艾丽可站起,眼中发出惊喜的光彩。她挥动雪白的小手,向那边奔跑过去。

“爸爸!”

曼伊抬起头,手也顾不得擦,赶忙从厨房跑出来,左手扶着门框,右手微微握拳放在心口,远望着南方的那个身影。一天一夜,巨大的担心压在她的心头,当萨缪尔提出要去猎捕那头变种野牛的时候,曼伊的内心是那样痛苦,她的拒绝被萨缪尔否决。是的,艾丽可,至少为了艾丽可,夫妇俩必须要承担躲不开的危险。萨缪尔,是你吗?萨缪尔,告诉我,是你,是你回来了,萨缪尔,你一定不要出事。萨缪尔,我的萨缪尔……曼伊的右手在颤抖,这个瘦弱的女人承受的东西太多,又不能表现出来。

她不允许自己在孩子面前软弱。为了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倔强地活下去。

萨缪尔魁梧的面貌渐渐清晰。

曼伊的嘴角露出欣慰的笑,泪花在她的眼眶里已经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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