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她背对着他，脱掉宽松的毛衣只剩下一件黑色的蕾丝胸衣和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
　　
　　他轻轻地抚摸她，手指尖插进她浓密得如同海藻般的头发。她感受他指尖带来的触感。他看见她的左胸纹有一只蓝得发紫的蝴蝶，诡异，迷人，像黑暗中野兽的眼睛。她的皮肤带有尖锐的痛苦和灼热的温度。
　　
　　他伏下身去，亲吻她的眼睛，她的唇角。没有言语，只有身体的纠缠。房间里还残留着酒精和烟草的味道。
　　
　　他问她：“疼吗”？她说：“我就像这只蝴蝶，没有生命，没有血液，所以不会疼痛。我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生命。”
　　
　　他们不断的做爱，丧失了语言。她空洞的瞳孔没有焦点。他们的汗水交融在一起，却无法洗掉彼此的孤独。
　　
　　珂五年前因为母亲的死而离开了家，离开了蔚，开始了她的流浪生活。她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她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外一个城市，她不断地寻找一个足以说服她停留的理由。直到她遇见了辰。她是今年夏天来到杭州的，已经快半年了。她想她该走了，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更无法在一个地方长留。她买好了明天早上的火车票。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她裹紧了大衣，走在人潮涌动的街头。
　　
　　她慢慢地走回去，想留恋一下最后一晚杭州的风景。突然天空下起细细的雪花，轻轻地打在她脸上。她仰起头，感受着雪花飘落在脸上再化为水滴滑落脸颊的温柔。珂心里想：如果能够不再流浪，就这麽快乐下去，那该有多好。她自嘲地笑笑，她终究无法摆脱没有父亲，母亲是个妓女的身份，她一直是生活在黑暗里的人。
　　
　　她要在这一夜释放她如同熊熊烈火围困的孤独。
　　
　　她转身进了一间名为leo的酒吧。嘈杂的音乐和在舞池里尽情扭动着身体的人让她感到兴奋。这些白天在情爱中工作中受到打击而选择再夜间出现的人，都是值得同情的，她也是其中一个。酒精，香水，烟草和音乐混在一起，搅拌，发酵，发出令人窒息的味道。
　　
　　她独自坐在昏暗角落里的一张沙发上。她习惯烟灰从指尖弹落的感觉。她深情淡然，全身上下在昏暗里发出幽蓝的光，那种光线令人恐惧。
　　
　　辰是这间酒吧的声控师，这是辰来到杭州的第一份工作。他喜欢他的音乐绞杀人群的神经，但他对那些人冷眼旁观。他长着一张英俊的脸，留有青色的胡渣，穿着宽大的牛仔裤和一件同样宽大的蓝色衣服。
　　
　　他一直注意那个深情淡然的的女子，她身上发出的光让他着迷。终于在夜里快要收场的时候，他挑选了一首抒情缓慢的歌，是瑞典歌手sofiajannok的liekkas。她的歌声清新自然，积极感受着舞池和现代城市活力的脉搏，这种冲撞着的和谐使她的歌曲充满吸引力。他点燃了一支烟，靠在墙角静静地观察她，他突然有想和她做爱的冲动。
　　
　　当辰夹着烟走向她的时候，她刚好灭了一支快要燃尽的烟头。他感到一丝不安，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夜晚能抽这么多烟的女孩。
　　
　　你怎么不去跳舞。他注意到她没有化妆，只有一条很浅很细的眼线。头发浓密，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子。
　　
　　我不喜欢光线，它会让我遁形。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
　　
　　她没有说话。
　　
　　闪烁的灯光下舞池里的情人拥抱在一起。空气中漂浮着情欲的味道。这里有很多夜间出现的动物，身份不明，深情暧昧……
　　
　　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可以，一杯热水加冰。她说。
　　
　　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但随后他在一杯热水里加了几块冰块。
　　
　　他递给她，她摇了摇，一饮而尽，嘴里嚼着冰块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又点燃了一支烟夹在左手的指缝间。把手放在吧台上，微微卷缩着。
　　
　　他吸了一口烟，吐在她的脸上，然后他看到烟圈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他注视着她。你来这里干什么？他问。
　　
　　找人，找一个在我生命里消失的人，她叫蔚。她说。
　　
　　为什么来这里找她。
　　
　　因为她喜欢音乐。
　　
　　你很爱她。
　　
　　是的，她是我一生最爱的人。
　　
　　他突然把手搭在她冰凉的手上，她的肌肤像丝绸一般光滑。跟我走，他说。珂在角落里坐了好久，一直等到辰下班。凌晨两点，他们一起走在斑驳的雪地里，他把她的头埋在他的夹克里，天空有雪地微微反射的光线，大街上空荡荡的。
　　
　　你会一直找她吗？他问。
　　
　　我不知道，也许我累了，我就不会再找了。她说。
　　
　　你是个生活在黑暗的女子。他说。
　　
　　因为蔚是深夜里出没的动物。她说。
　　
　　他们沿着街道一直走到他租住的公寓，脚下传来寂寞的声音。他低头亲吻着他的嘴唇，他闻道她肌肤上散发出来的清新的味道、他抚摸她冰冷柔软的肌肤，有一种冲动，让她的皮肤渐渐发出灼热的温度。
　　
　　你想和我做爱，对吗？她说。
　　
　　是，他深情地看着她。
　　
　　她只是微笑，没有任何语言。
　　
　　他们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抚摸着对方，她挣扎，赤裸的身体微微颤抖。
　　
　　我喜欢被抚摸，如果皮肤一旦没有了抚摸，它就会寂寞而死。她说。
　　
　　他沉默地看她，接着她的身体化为一片冰冷的潮水，他们在彼此的爱抚中窒息。
　　
　　当一切终于结束，她说，谢谢你给的温柔，在我最寂寞的时候。
　　
　　我只想抚平你的伤口，你的伤口触目惊心。他从背后环抱住她裸露的身体。然后他再次亲吻了她，她的眼泪滑落下来，温暖地渗入嘴唇。她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和簌簌的雪花飘落的声音。
　　
　　我不爱你，我不会为你做任何的停留，我明天早上就要离开。去另外一个城市继续寻找蔚。她轻轻地说。
　　
　　你真的不能为我留下来吗？我真的无能为力吗？他问。
　　
　　她说，是。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辰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房间里还是一切如初，仿佛这一切都是幻觉。我们还会再见吗？他心里想，然后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嘴角。那里还残留着她的味道。
　　
　　她走了，带走了他们那一晚全部的记忆……
　　
　　他要在这一场绝望的寻找中苍老。她想。
　　
　　安生
　　
　　两个月后，我在南方的一座温暖潮湿的小城里找到了蔚。是在一家放着disco的酒吧。我看见了浓妆艳抹的蔚，眼影是妖媚的深蓝。嘈杂的DJ舞曲夹带着激情与快乐，把我吞噬。
　　
　　随着一段激情亢奋的摇滚乐曲的开始，蔚在舞池里尽情地摇头。一个男人拉扯着她的衣服，眼睛里满是贪婪的神色。我想去叫她，可是有那么一瞬间，我喉咙深处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抓起酒瓶向男人头上砸去。一直血红的手瞬间覆盖了男人的脸，他的脸渐渐变得苍白，像一张白纸。男人瞪着眼眼朝我大声地吼：臭婊子。酒吧里男人女人的尖叫声瞬间淹没了男人的叫骂声。
　　
　　在这个陵园般的人间，人性的恶俗被展现地淋漓尽致。
　　
　　我完全不认识这样的蔚，现在的蔚就像我逃避不开的梦魇，腐蚀着我身上的没一寸肌肤……
　　
　　蔚呵呵地笑，像是春天里美丽的花。她问我借烟和打火机，手指弯成寂寞的姿势，优雅得像个公主，高跟鞋丢在一边，光着脚。
　　
　　我拉着她的手向外面跑去，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我们在寒风中奔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们停下来。我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靠什么生活。
　　
　　“抱歉，你只是妓女的女儿，我也只是在按照自己的轨迹生活。”她转过脸去，不再看我。
　　
　　可是你知道我很爱你。我歇斯底里地咆哮。
　　
　　“所有的人都知道，妓女不过是一个男人的点缀。我，你，还有你妈妈，都是戏子，谁入了戏。谁就会输得体无完肤，我爱你。可是我知道，我们这种人，不能动真感情，否则，会把命都搭上。你妈妈就是为了男人而死的。”蔚说。
　　
　　她掏出打火机和烟，然后我听到她剧烈咳嗽的声音。
　　
　　有时候我真想丢下你，找一个男人，过正常的生活。可是蔚，我做不到。
　　
　　蔚转过脸来：你喜欢男人，你喜欢流浪，在我眼里，男人只不过是一群带有兽性的动物。他们不喜欢你，他们只爱你的身体。珂，我们在一起难道不好么？
　　
　　然后她粗暴地亲吻了我。我的头发，耳朵，脸颊。带着寂寞的声音。
　　
　　我们回到蔚租的小阁楼。在黑暗中聊天，我凝望着她，但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对她说：曾经有一个男人，深沉地进入过我的身体。让我疼痛的进入，充满孤独与激情。
　　
　　蔚没有说话，光着脚轻轻地走到阳台点烟，任凭风吹进她的裤脚，吹乱他的头发，烟头的灯光一闪一闪地，像是萤火虫发出的光。
　　
　　凌晨三点，我们一起睡。
　　
　　记忆像烟花绽放过后的夜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蔚睡觉时是一种防卫的姿势，我不知道她这些年受到了什么伤害，就连睡觉也在防卫。
　　
　　她地内心是孤独的，她比烟花还寂寞。
　　
　　我决定留下来，蔚是我最爱的人，我要给她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