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突然醒来,习惯性地摸摸身边冰凉的床单,偌大的席梦思上,只有她一个蜷缩的身影。黑夜像个饥饿的吸血鬼,贪婪地允吸着记忆,抽空她的灵魂。裹紧被子,裹紧残存的一点安全感。她起身,开灯,问候满屋喋喋不休的孤单。偶尔被风掀起丝毫的窗帘,耷拉着脑袋,背后万家灯火。手机就睡在床头柜上,上面很干净,除了手机,就剩一个小药瓶,白净的盒盖没有盖上,不吵不闹地站在那。她拿起手机,眯着眼望望,三点钟了。冲了杯速溶咖啡,临窗而站,捧紧腾腾的热气,窗外,霓虹灯把气氛烘托的惟妙惟肖,她望向城市的尽头,那个逃离此城的出口。累了双目,惊了情绪,再无睡意。 她喝了口咖啡,感觉忽然清醒了。今天是十二号了,真快,又十二号了。她苦笑着转了个身,抿了口寂寞。把衣领袖口拉拉紧,流浪的风吹进来,跟她讲述一路走来的风景。她定了定神,凝视窗外,凝视城外的世界。
闹铃划破屋内的宁静,搅碎了她的清梦。她挪了挪麻木的右手臂,从他的身子下面抽出来,小心翼翼。掀开窗帘,阳光迅速抢占满房间的每一寸空间,落在他的背上,落在他的胡渣上,斑驳了时光。她一边换衣服,一边念叨着早餐该做些什么。这是跟他同居的第三百五十六个早晨,她撕掉昨天的日历,望着上面鲜红的十二,笑容满面。 早上吃什么啊。他穿上昨天她从干洗店拿回来的西装,抖了抖肩,光彩照人。 牛奶和鸡蛋。 又是这个…… 咱能不能换点口味啊。鸡奶牛蛋也是好的啊。他坐在桌边,望着她的背影,打趣地说道。 你别蹬鼻子上脸哈,要不你来做。 哦,不。还是媳妇大人心灵手巧,聪慧贤淑啊。他憨憨地笑,明媚了她的整个世界。 他上班去了,她倚站在门边,看他消失在小巷尽头。晚上早点回家,我做鱼给你吃。
她又喝了口咖啡,略带苦涩味的暗香环绕在她的唇边,她的眼前,她的心间。墙上的钟没有偷懒,勤恳得一圈圈打着转,她盯着秒针的红色尖头,盯着那狰狞的面目,一晃神,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头,滴下一滴血,刚好跟静谧的夜,无休止的时间,遥相呼应。干脆灭了灯,拖着那把老藤椅,坐在窗前,看路上车水马龙,看城市酒绿灯红,看自己窸窸窣窣不敢声张的思念。
他再也没回家。 她的泪没有流干,泪痕一直都在。就像十字路口的那摊血迹,没有被擦干,血痕一直都在。那天的急救车,那天的重诊室,那天的白大褂和那天的阳光…… 瘫坐在门槛上的她,一切历历在目。可是再多再鲜活的回忆,也不能换回他招牌的憨笑。她就坐在那,那个消失在巷子尽头的背影,不断被快退重演,快退重演。她没有买到鱼,因为在菜市场的时候接到去医院的电话,她没来得及去还价,就丢下菜篮,失魂落魄。屋子里不时来几个邻居,转了几圈,然后都摇摇头走了,跟她打个照面,最后哀伤的说着些什么,她像在看无声电影一样的面无表情。 她再也没有笑过。她城开始荒凉,最后终于,荒无人烟。
风,凉飕飕的。回忆,冷冰冰的。关于出城的路,她望断天涯。 她收拾了包裹细软,准备出城。春风暖暖,香草依依,这是个出行的好日子。她剪短了刘海,换上了套裙,踩着一双新买的高跟鞋。 我这是去干嘛呢?不管了,能出去就好。
小区的出口,两个可爱的小石狮还守在那。她想起某年某月某个晴天,她跟他一起在石狮旁拍照,晒幸福。她望着他黑色的瞳仁,魅惑地扭动着腰,握着的相机在风中凌乱,小鹿在她的心头乱撞。他看着她的模样,揣测着爱情的形状。他单膝跪地,嫁给我吧。没有戒指,没有观众,只有两个可爱的小石狮。阳光映在她的小酒窝上,熠熠生辉,幸福感呼之欲出。她望着眼前的红毯,华灯和城门,粉红了眼眶,步入他城。 回忆就是这么的不听话,来得如此生猛。小石狮一样的雄赳赳,阳光糜烂得不解风情, 她理了理情绪。 继续往前走。出了小区,就到了那条小吃街,挤在小街入口处的还是那家挂着肥西老母鸡的牌子卖江城凉皮的小摊,老板娘还是跟以前一样,摇着一把看不出年纪的蒲扇,道着谁家长谁家短。她怔住,那顶蓝白条边遮阳伞的下面,他的背影,正在啃着洒满胡椒粉的烤鱼呢,他不时侧脸说着几句,然后东张张西望望,拿着烤鱼的右手,滴着不知道是油还是水的液体。他很喜欢吃鱼,他说,喜欢吃鱼的男人都是对家庭负责的男人,因为这句话,她还嘲笑了他好几天,那我干脆嫁给一直公猫,不高兴的时候就不给他鱼吃。他正在为她撕卷纸,她骂俏地埋怨一句,快点啊,嘴上都是油。 画面就是这么的逼真,跟故事的首映一模一样。她开始分不清,眼前还是身后,风中还是乌云下。 眼眶有点湿润,她揉了揉眼,埋着头匆匆穿过。过了小吃街,就到了天桥了。她站在上面,任风吹乱了头发,拨乱了心弦。以前两个人散步的时候,就喜欢来到天桥上,站在那看城市的远方,看行色匆匆的路人,看颠沛流离的故事。她问他,如果以后老了我不在了,你会站在哪想我啊。被水泥楼切割的远方,呈现出各种不规则形状的空洞,他数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洞,说,就站在这,因为在这儿,我能看到在天国的你,听你跟我讲在那边的故事。如果你过得不好,我会很难过。 远方还是远方。他在天国,她在听故事。 你如果过得不好,我会很难过。如果你也想我,我马上就会去看你。
她不知道自己楞了多久,直到淘气的风把灰尘吹到她的眼里,她终于难过的拉回眼光,拉回生疼的记忆。来,过来,我帮你吹吹,把眼睛睁大点,我给吹吹,就好了。他哄着她,看着他心急的样子,每次她都笑的像个小孩。她哭了,眼泪决堤而出。是因为眼睛被吹进了沙子,是的,因为眼睛被吹进了沙子。下了天桥,她沿着环城公路慢悠悠的晃荡着。眼睛还有点疼,心还有点疼。前面就是城门了,前面就是城市的尽头了。她不着急,天色还早,回家还早。 是啊,回家还早。有他的地方,才是她的家。他在等待着她回家么? 她走着,走到那个竖着的地标,公示城界的那根杆子,终于忍不住了,蹲下去抱着自己。 某年某月某个晴天,她跟他就在这个杆子前面,正经的朝天发誓,今生只在他城,白头偕老。他吻了她,她害羞的躲进他怀里。今生只在她城,执子之手。她说我爱你,他搂紧她。此情此意,天地可鉴。 她终于,没有出城。她终于,还是出不了城。
咖啡杯空了,留下黑黑的一圈垢痕,提醒她,刚喝下了一杯咖啡,可能不止,或许两杯呢。她放下空杯,坐回床上,夜风还是不时掀起窗帘,城市的灯光就无孔不入地钻进来,照在她神情呆滞的脸上,她拿起瓶盖,顺手倒了两片药。一仰头,就扔进喉咙了,她想着安眠药在胃里遇到咖啡,会说些什么呢。 会说我是个傻子吧。 做傻子有什么不好呢。她轻蔑的望了眼房间的另一头,猖獗的孤单在那高歌,在那狂欢。 做傻子就不会失眠了。 那就永远不失眠了吧。
她起身,拉开窗帘,阳光射进屋来,赶走了熙熙攘攘的孤单。 她起身拉开窗帘,早安,亲爱的。我很好,很好。
(如若欣赏作者,可加QQ:24472936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