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兵荒马乱的毕业前夕
时间:2010-07-25 01:57
来源:《读者》(原创版)供稿
作者: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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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用兵荒马乱这四个字为自己毕业前的这段岁月做结的时候,朋友陈山便笑了。他说,三年前你都出嫁过一次了,怎么现在还这样找不着北?难不成你患了毕业恐惧症,只是这一个词,便让你的心倏地乱成一团?我蹙眉想了许久,却找不到合适的答案,只好放弃。仔细
当我用“兵荒马乱”这四个字为自己毕业前的这段岁月做结的时候,朋友陈山便笑了。他说,三年前你都“出嫁”过一次了,怎么现在还这样找不着北?难不成你患了“毕业恐惧症”,只是这一个词,便让你的心倏地乱成一团?我蹙眉想了许久,却找不到合适的答案,只好放弃。仔细想来,如果每隔三年,我都要毕业一次,我想我依然会像现在这样,焦虑、感伤、挣扎,但同时,也混合了喜悦与感激。或许根本上,是因为“毕业”这个词,承载了太多复杂的情感。而我,是那挂在半空里的水果,夏日的小风吹来,沉甸甸的,以为自己熟透了,快要坠落下来,其实,那一抹鲜艳的红里,裹着的还是青涩的内里。
慌乱是从最后一个学期开始的吧。那时开了学,大家很少再像以前那样,问过年回家有没有臭美,添了什么新衣,或是做了什么发型,而是三言两语地询问对方论文做完了没有,工作有没有眉目,考博准备得怎样,爱情又到底何去何从……语气里的焦灼与脸上的忧愁一样鲜明清晰。以至于到最后大家每次见面,不等对方发问,便会主动将自己的境况和盘托出。
但这样见面的机会,已是很少,大家忽然间就像网络上的QQ,隐了身,遍寻不着。学校成了一个冷清的小站,来去匆匆,只有需要办理一些毕业前的手续时,大家才会短暂一聚。甚至当班里的同学枚,因为脑血管破裂危在旦夕时,我们这群没心没肺的人,依然找了这样那样的理由为自己无法亲自看望推脱责任。后来学校给毕业生照相,在人群里遇到形容憔悴的枚,突然间眼泪就哗哗地流了出来。枚说,丫头,哭什么呢,应该笑才对啊,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们了。我俯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想起她像大姐一样给予我们的诸多关爱,而我们却这样残忍,只一个短信或是电话,就将在病床上与死神抗争的她给敷衍掉了。是不是毕业与工作,真的比一份友情还要重要,让我们瞬间变得如一头焦躁暴怒的小兽,撕咬吼叫着,冲那想要的目标,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
但那时我的思维,已经不会这样理性地分析,我几乎对每一个来临的机会,都恶狠狠地上去拼抢一番。我将济南大大小小的招聘会都赶遍了,又把华而不实的简历,传单一样,散发到那些掌握生杀大权的招聘人手中。每发一份,我便会在晚上睡觉时畅想一番。那时我和同学似乎都患上了臆想症,每去见过一个单位,就会习惯性地花一点时间,做一个白日梦,梦里当然无一例外地是自己成功应聘后的美好与绚烂。想着终于可以在瞧不起自己的人面前扬眉吐气,终于能够不再做那个穷到需要每日算计的学生,终于可以给父母一些安慰,终于能够在喜欢的城市过上想要的生活。但梦醒之后的忐忑与不安,并不会因此少掉丝毫,我依然要为了能把自己“卖”一个最好的价钱而四处奔走,受尽白眼。
我记得我赶了十几场招聘会,投出去上百份简历,在那些漫不经心的招聘人面前,将自己吹得天花乱坠,甚至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怀疑这个如此优秀的毕业生到底是不是我。我还学会了攻心战术,遇到那些对自己的简历多看了两眼的招聘人,便一脸真诚地上去吹捧,之后又用邮件和电话对那人“狂轰滥炸”。直到人家说,很抱歉,你的确优秀,可是,我们已经招到合适的人了。也有冷漠的,听到我打电话过去询问,便说,写明了我们不要女生,为什么还这么啰嗦?抑或,听我报出自己卑微的出身,便直接拒绝,说,非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免谈。我那时真恨不得时光可以倒流,让我回去再考一个牛烘烘的名校,将这些人的骄傲一网打尽。
可惜,再怎么失落和郁闷,还是要硬起头皮,厚着脸皮,赶鸭子上架。而爱情,则在这样的忙乱里开始亮起红灯。工作不过才一年的男友,每隔两天就会打电话来向我追问,到底是跟他走,还是听从父母的意见回自己的城市。问得急了,我便会声嘶力竭地朝他吼,为什么你没有很多的钱,可以让我过衣食无忧的生活?为什么你没有能力,可以为我安排一份安稳清闲的工作?为什么我时刻要考虑别人的意愿,而不是飞往我想去的地方?为什么我心力交瘁,依然无法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每每吼到最后,我和他都忘了,究竟我们因何而吵,又究竟是什么,将昔日那个温柔羞涩的少女,变成这样一个蛮横无理、脾气暴躁的女子?
是的,毕业前的这段时光,我们似乎一直都是在无休止的争吵中度过的。父母不想让我走得太远,而在男友的城市,我又始终无法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爱情与工作,在毕业的天平上,摇摆晃动,谁都不愿轻易地就这样放弃。
而各种各样的考试,也在这时将我折磨得焦头烂额。公务员、选调生、结业考试,还有考博,它们像一股股飓风,把我高高地卷上去,又重重地摔落下来。我几乎变成了一只可怜的蚂蚁,不知道河水要将我冲向何方,便只好无助地随波逐流。记得每次在校园里遇见导师,都要绕道而行,或是尽力地将视线从他犀利的拷问下游移开去。我像当初考研时一样,时不时地就扪心自问:到底,我为什么要这样一直考下去?到底,表面的风光与真实的生活,哪一个更重要?直到我启程奔赴北京参加考试的时候,我才用一个朋友的短信努力说服了自己。她说,此次征战,重要的并不是结果,而是你终于可以为自己的读书生涯,画一个圆满的句号:从幼儿园到博士,每一场战役,你都参加了,比起本科毕业的我,你的轨迹当是一个完美的圆。我倚在窗口,听火车哐当哐当地向前飞奔,终于在这句话里,笑了。
但我知道这笑里,是夹杂了苦涩的。当我独自提了行李,花了足足十几分钟,才从天桥上穿越了一条并不宽阔的马路时;当我在北影门口被门卫警觉地百般盘查时;当我从北影那些衣着光鲜的俊男靓女身旁经过,走向自己租住的地下室时;当我自以为学得很好的专业,在几张考卷面前溃不成军时……我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心底淤积的阴郁与失落,在北京某个陌生的街头,慢慢蹲下身去,任泪水将自己瞬间淹没。
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未曾谋面的朋友,一次次发短信,让我到了北京,一定记得去见她。她要从我的身上,一点点印证文字中那个活得淡定自如的我。为了这次会面,我费尽了心思,但当我考完了最后一场,打开手机时,我却只给她发了一句话。我说,再见了,朋友。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刻,皮肤粗糙、头发蓬乱的我,是怎样的落魄不堪。而那个文字中洒脱不羁的我,是宁肯此后永不再见,也不要这样一次蓬头垢面的相逢。况且,我本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恬淡柔和的女子,只不过是一场毕业,便让这个隐在文字背后的淡泊女子现出尖锐的内核。
还好,这样混乱的毕业,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我已是一个历经了百种考验的女子。4万字的论文,成功送审;考博没有通过,但那些与电影疯狂为伍的岁月,却并没有虚度,它们如影像般深深植入我的记忆;而在男友的城市,一份稳妥的工作,终于将我接纳;与父母一度紧张到一触即发的关系,也渐渐柔软下来,最终,母亲放手,说,安,只要你觉得幸福,那就飞吧。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毕业照上的大多数人都是笑着的。只因为,当我们将渴盼、焦躁、失落、感伤、快乐、孤寂、恐惧一一走过,当我们甩开了所有的包袱轻装上阵,当一扇大门关闭,另一扇大门打开……微笑,是唯一可以将一切包容的表情。
那枝头的果实,终于快要熟了。而这一程纷繁的光阴,酝酿出的芳香,早已飘出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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