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北京,柳絮满天。倪萍光脚穿着一双凉拖便出了门,依旧没有化妆,一根橡皮筋随意束着头发,一件宽大的淡蓝碎花布衣,一条格子大围巾,一件旧旧的毛线坎肩,还是那么随意混搭,却自有一种潇洒自在。朋友说她是“犀利姐”,她哈哈一笑,拿出包包里的核桃、米果招呼大家吃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憔悴,更没有传说中煽情,却是天然随性,出人意料。 姥姥走了。倪萍又开始忙乎80多岁的妈妈。5月槐花正香,远远飘过一整条街,妈妈捣鼓起槐花,又是焯又是蒸,还有顿顿的野菜包子,急得儿子大嚷:“千万不要再吃野菜了,像野人!” 这是倪萍喜欢的“日子”。日子没有大事,“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多好,红火兴旺。这段日子,倪萍一头扎进画画里,有时候一天一张也没画,有时候想起来了,早晨三四点就盼天亮,盼着盼着索性开灯画起来,生怕脑子里的画面不翼而飞。 倪萍刚刚参加过电影《大太阳》的首映。电影中她饰演一个灾区母亲,亲自爬进深达5米的废墟中寻找儿子的自行车……太过重视这部电影,反倒惴惴不安,直到看完首映才松了一口气。下馆子看到满园食客,不禁着急:不如把钱花到电影院啊!姥姥说了,肚子可以饿会儿,眼睛不能饿着,饿着饿着心就瞎了。 又想起姥姥。半年来,倪萍一直在进行《姥姥语录》的签售,手签出老茧不说,还笑容可掬地和读者一一合影。烦不烦?可姥姥又说了,这是人家给你脸啊,怎么能烦呢?《姥姥语录》里信手涂描的水粉,不是大题材,无非小鸡小鸭稻草垛子,却拍出了高价。倪萍当年采访范曾,随手在画板上涂抹了一把。范曾说,倪萍将来是可以靠画画来吃饭的。果然如此。 所有这一切,正令今天的倪萍以不可阻挡的力量再次走入公众视野。在这个全民狂欢的娱乐年代,她不得不发表声明:“我没有高调复出,只是最近全赶到一块来了。” 复出对于倪萍来说是一个笑谈,因为她从未真正走开。 在中国电视领域,倪萍代表着一个时代。2006年,《艺术人生》如此评价她:“倪萍不是第一个在屏幕上落泪的主持人,却是落泪最多的;倪萍也不是最能煽情的主持人,却是最能 打动人心的!她让所有人明白,主持人也可以感动,主持人也可以伤心,主持人也是人!如果没有倪萍真诚的热泪,中国电视不会具有这样温暖人心的力量!” 似乎有点“翻案”的感觉,但是如果对倪萍的理解仅仅停留在“眼泪”“温暖”层面,实在过于单薄了些。 那是一个中国电视蓬勃发展的黄金时代,观众结构极不成熟,能够挑大梁的主持人寥寥无几。那时的倪萍,总会春风满面地走入千家万户,无可取代,有一年她几乎主持了央视全年所有的综艺节目。 即使在最火的年代,她也没有过过一天明星生活。“从未像别人那样,先泡一缸玫瑰花浴,点上蜡烛,放上音乐……没有,没有那个事。即使在人民大会堂主持节目,我也不介意先在家里蒸一大锅馒头,熬好稀饭,再随手抹把脸,提溜着裙子去人民大会堂。” 家里最多时有十多口人,每天早上离开家门,挥手告别,好家伙!三层阳台排满了笑脸,最下面是儿子,中间是母亲,最上面那层是姥姥。家里家外,“水深火热”,如何保持旺盛的创作状态与激情? “我其实就是一个战士。”她沉吟,对自己评价。 那一年,事业如日中天的倪萍突然选择做一名“逃兵”,“首先我发现自己不能进步了,原地踏步意味着倒退;然后我又发现,左边右边的周涛、董卿也能完成任务了。”于是年逾40的她选择从一座大山上下来,重新攀登另一座山峰。选择的同时意味着放弃,人不可能什么都揽着。 在电影《美丽的大脚》里,为了体验乡村老师张美丽的生活,她比其他演员早去了一个月。在黄土高坡明晃晃的日头底下从早坐到晚,有时跟乡村教师去上课,一上就是一天。一样吃土豆拌酱油,喝特别脏的水,睡特别脏的地方,一个星期不洗澡,头发乱成一团……终于,她获得了中国金鸡奖最佳女主角。没有太多访问,没有高调亮相,却赶紧把这个沉甸甸的金鸡捧回家给姥姥。“姥姥努力地笑,她一定知道这个外孙下岗再就业的艰难转型胜利了。” 她笑言自己是下岗再就业的典范。因为在她之后,周涛出来了,董卿出来了,小丫出来了……而另一方面,从《美丽的大脚》《浪漫的事》《雪花那个飘》《泥鳅也是鱼》直到刚刚杀青的《大太阳》,纷至沓来的奖项令她在中国影视界逐渐显示出自己坚韧的力量。 前年姥姥去世,倪萍开始写作《姥姥语录》。那真是一段幸福时光,儿子在那边写作文,自己在这边回忆姥姥,厨房的炉子上小火炖着一锅好汤。写累了,去阳台浇浇花;再累了,逛逛超市买些可用可不用的零碎。阳台上的月季开得真旺,八大盆鲜花把阳台铺得满满当当。这是姥姥盼望的日子,平凡、普通、自在,也是自己盼望的。 姥姥说:“能人干啥都能成,废物干啥啥不成。”倪萍不觉得自己是能人,她只是喜欢真实的生活,不用“绳子”把自己五花大绑:没有车就打车吧,想吃饺子就提着菜篮子买把韭菜吧;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吧;即使是离婚、孩子生病,生活的磨砺也老老实实写在脸上吧,不化妆,不整容,不粉饰,更不要把身子勒得紧紧的,努力去穿那些早已穿不上的一百件旗袍。 不久前逛菜市场,一位阿姨突然认出她来,惊讶道:“你怎么这么老了?”然后竟然心疼地哭了。还有那年过春节,她让儿子给小区捡垃圾的老夫妻送钱,人家竟然回报给孩子一个电动大飞机,怯怯安慰她:“不上电视也好,弄孩子比上电视要紧。”爱太多,这到底是幸福,还是负累? 犹记得《艺术人生》中,董卿问她的那句话:“台上的万众瞩目,台下的寂寞无助,曾经鼎盛一时,终有落幕的一天,如何平衡和面对?”她说:“当一个战士穿上军装,一直被领导派去打最重要的战役,就算日后多孤独,多么没有男朋友,多么没有家,多么没有爱,多么没有温暖……都特别值。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做央视综艺舞台上的核心、最耀眼的那个焦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