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两会，我正直播说结束语呢，忽然眼前一黑。

　　一个黑影直接从镜头前穿过。

　　全场皆惊。

　　是老毛，嘴里还唠唠叨叨：“我的玉米呢？”

　　他一把从我身边的桌子上拽走了那只黄澄澄的大穗玉米，看都没看这一屋子人和正对着他的镜头。一回身，又从镜头前昂首阔步地出去了。

　　那只玉米是刚才采访他的时候他落下的。他拿来可不是为了给电视台当道具的，他也不管你直播不直播，他急着回会场去说服其他代表。

　　他从辽宁带来这只玉米，是要反映粮价太低了。“这么大穗，才3分钱，你摸摸。”

　　是，一大粒一大粒，金子似的。

　　他跟另一位代表在直播时“吵”起来了。“城里人挣工资，工资涨速很快。1976年以前，每斤玉米收购价8分，当时月工资40元左右。到了2008年，就算玉米提价到每斤8角至9角，也只提了10倍至11倍；而城里人的月工资已经达到1300元至1400元，至少提了30倍。如果按30倍涨粮价，玉米现在应该是每斤2.4元往上。”

　　另一位代表说：“这肯定不行，粮食是特殊商品，这么涨宏观经济要不稳定了。”

　　他说他知道，但是“得把农民的利益补上，种粮的人要有个奔头。你看看，你看看，多好的玉米”，他又把这玉米棒子诚恳地塞到人家手里。

　　就这么“吵”了40分钟。出现这种情况，直播中还是第一次。最后总算有了个基本的共识——粮价一定要涨，“小步快走”。这话后来写进了中央文件。

　　前一年两会他带来的是一瓶深黄色的水。“这是我视察时看到的河水，纯黄色的呀……这就是当地18个乡八九万农民喝了十几年的水。老百姓真是太苦了。当地最长寿的人也只有65岁。因为体检不过关，已经多年没有年轻人能去当兵了。这次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大篇幅提

　　到环境保护，可见中央是多么重视。但为什么一条受污染的河流就是治理不了？有关部门协调工作太不实在，说实话就是失职！”他的手不断敲着桌子。

　　当时的国务院秘书长说：“你把这水给我拿回去，我给你落实。”

　　“哎呀，听了这话，我太高兴了呀！”他说“太高兴”的时候，60岁的人，眼睛是湿的。

　　他那只大玉米两会结束后我要来了，放在我家书架上，是4年两会我要的唯一的纪念品。

　　今年，我没参加两会的报道，同事汪汪每天写信给我说说人和事的进展。

　　信里说老毛今年明显脾气急，因为4年前他开会时提过农民贷款难的问题，当时总理说：“你这个建议很好，你去拿出个可行的办法来。”

　　汪汪说今年他开会的时候“火爆得很”，说：“光探索不行，现在探索多少年了？咱们实话说，我就觉得不公。我们凤城有拿房子贷款的，他们住的房子拿去就能抵押，城里能抵押农村为什么不能抵押？我们农民的房产证给你了都不行，刚才说《担保法》，法律是不是人定的？为什么不能赶快修改？今天就得提提这事，你说着急不着急！农民不贷款怎么能够发展？不能总是探索，怎么解决得拿出办法了，不能解决的向总理汇报。”

　　她写道：“他说话急得嗓门都尖了。”

　　我问她老毛为什么这么急。

　　她说老毛得了结肠癌，6号开会说完这些，8号就回去化疗了。他这是一个疗程没完，本来应该住院观察的工夫跑出来开会的。

　　“咱们做了那么多年两会，”她最后写，“许多事情，是有人相信，才会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