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太原一如既往地下雨了。虽然每年邂逅好多场这样的雨霖铃,但这始终是我求之不得的——我的记忆在此。每当雨滴拍击在我的皮肤上,每当固有的清香扑鼻而来,我想我会多么感动于我没有迷失。是的,这座城市还保有它固有的形态,雨后的味道不曾改变,我的记忆也不曾遗失。北岛说过,总有一座城市成为了你难以逃脱的背景,你的每一步都有这座城市的影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是的,对于我,一个孤陋寡闻、不曾访遍名山大川的孩子,我的城市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太原的雨算不得轻盈透亮,然而正是混杂着泥土或是所谓杂质的雨滴,才带来了和我小时候一样的、亘古不变的泥土的气味。就像晚上11、12点躺在床上睡不着时,一直被我忽略的火车站的声波便不紧不慢地游荡而来,像一根古弦,绵延在我从小到大不曾丢失的记忆里。那时的火车,是我求之不得的向往,去趟北京要9小时,如果坐夜车,还可以在火车的卧铺上,随着火车的呼啸一同颠簸。夜深人静,感受着时间、空间渐行渐远,对我来说,火车的速度就是光速,铁轨如同时光隧道,绵延向一片我永远不曾踏上过的土地,那样的神秘,充满未知。 火车的声音和雨的味道,对我的意义就好像家人,无论我何时回望太原这座城市,她们始终都在那里,像是要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并非有着丰富的旅行经历,我像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蜷缩在这城市的一端,好奇它的另一端会有怎样的风景。我不曾去过太多名山大川,不曾见证过更多绮丽的景色,太原的多云、少雨、多沙尘,是每个太原人抱怨牢骚的理由,我们有充足的理由埋怨环境的恶劣、烟尘的缭绕,却始终走不出这座城市的迷雾。 我们有充足的借口踏上去北上广的旅程,去大城市扎新的根,去陌生的国度体验新的生命,但再也不会像提起太原时,内心闪过一丝战栗。我们有理由丢弃以往的一切,矢口否认这个小城的一切回忆,接着披上光亮的外衣踏入大学踏入工作岗位,从此我们是北京人是上海人,是办了全家移民的美国人英国人。太原这个沾有泥土的字眼,仍守候在中国版图的一块平行四边形中。它不会哭泣,几千年时间的亘古让它惯于沉默。说什么好呢,平庸,埋没,它被掩上了一层尘土;却不会像惯有的平庸一般,消失,殆尽。 如同那昔日的平房和小巷,那生活着我的祖母和母亲的街道,现在已经被改造为喧闹的铜锣湾购物广场;如同那奔腾着欢乐着的汾河,现在已经被画上了美丽的浓妆,建起了汾河公园;如同我们身边永远不休的拆迁或是重建一般,言语和牢骚就像机器的轰鸣,虽然嘈杂,但一会儿就过去了;如同绵延到今日的往事,事情不会再次重演,但它始终在时间轴上存在着。如果有时光机器,相信我们还可以重返昨日,我们也会惊叹,一座城市在24小时间,又衰老了多少。 拉开窗子,扑鼻而来的仍是与十年前一样的雨后的清香,侧耳聆听,火车仍在飞啸而过,那声音仿佛穿透时间与空间,是这座城市若隐若现的永恒。我知道这些属于太原的记忆是遗传物质,它是基因。我知道我的世界无尽头,有着时间和空间的维度,有着说不明道不尽的悠远与神秘。这座城市记得我母亲的童年,也记得我的童年。它像古弦一样从昨天绵延而来,又通向遥遥无期的明天。同时我也看到,火车站的旅客熙熙攘攘,充满梦想的人们乘着列车,通向一个个充满未知数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