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日子就在指缝儿里一丝一丝地溜走了,有时连它摩挲掌心时的温度都似乎难以察觉。当头顶的天空夜色如墨,当几颗疏落的星也睡意朦胧,我那几缕偷闲的思绪便不禁回忆起那些逝去的日子,那些被书温润的夜晚,那些让心灵畅游的午后。 母亲将第一本书交在我摊开的手心儿里的时候,已不记得是在多少年前的一个瞬间了。那应该是个映着露色的清晨吧,那应该是在我和母亲那摆着绿萝的小卧室里吧。从此以后的时光,我的梦里不再只有与母亲相拥的画面,我的嘴里不再只发出喃喃的唤着妈妈的呓语了。母亲将我第一次举出了那个只有她的世界,让我嗅得书页里散发的淡淡清香。 流年蹁跹,不论过去是忧伤的浅蓝还是欢快的金黄,我所从母亲那里最初得到的、所挚爱的、所沉淀的、所珍惜的唯是那些卷折了、泛黄的书页。 我的第一本宋词选,你应陪我看了六年的花开花落了吧。高中的繁忙让我不得不放下你,使我们之间隔了近一年而未谋面,于是我开始在心里浅浅地思念你了。再从小书柜里找出你,你已经发黄,我心疼地抚平你被我的粗心弄卷的书脚,轻轻掀开那已承了不少岁月的纸张,你的身影又渐渐浮现。我想起我为你的悲伤而闪动的泪花:“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这样的暮色,怎经得起离别来渲染。柳永这一曲《雨霖铃》道出那最无处可话的离愁。他的万千情结,使我第一次感到了那种连呼吸都刺骨的心痛;“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闺怨总是哀婉绵长,而张先却独写得一份直率。代伊一句低叹,让我真真地看到古时那些心较比干多一窍的玲珑女子亦逃不出的结局。一页一页,书从指尖滑过,我又怎能忘记读你时的欢乐与豪迈:“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你为何而羞呢,易安?睫眸频眨,欲离又反,你把自己少女的心写进宋的历史里,写成了一种流传;“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边陲的旷野上总也不会少了你的铮铮誓言。东坡先生,你怎会在苍苍垂暮时还有如此豪气,你怎能将这一腔不吐不快的少年志和那“一蓑烟雨任平生”的知天命都写进你的百年里、融进你的血液中呢? 哦,在我众多的书里,你很薄很薄,可我,惜不过你这一页香。 流年婆娑,母亲把我引到了这条散着墨香的路上,推我独自继续前行。时光是位袅娜的女子,披着月华,跳着属于自己的独舞。月在台南升起,她便跳出台南的温婉;月挂在撒哈拉的枯枝上,她便迎着簌簌作响的流沙丘跳出沙漠的绝美。 仔细想想,那是我已稍稍长大了的夏天。从那时起,我的窗前多了几本散文,算一算,她们也陪我经了三年的月圆月缺。如今,同样的散文,我已拥有了装帧更精美的版本,可我难以忘记第一次捧着粗糙线装的你时连连叹出的惊喜。 哦,我亲爱的晓风先生,你领我和你一同站在地毯的这一端,我提起你新娘的裙摆,我听见幸福的钟声,是你邀请我,让我快乐着你的快乐;你又拉着我的手,牵我看月送秋千影,看卓文君那玉镯叮咚的皓腕,看许士林最深情的独白。你的清婉,像从刚刚沐过雨的台南吹来的一缕风,有浸润心肺的温暖。 哦,我可爱的三毛先生,你一直都是那个执拗的孩子,非要走遍万水千山才肯罢休。你如此幽默乐观,在撒哈拉最难熬的晚上为你心爱的荷西煮“雨丝”;你如此心思细腻,为一路朝圣求生而至双腿鲜血淋漓的信徒而悲怆,而怨天负人,而泪如雨下。你的文字就像一只蝶,破茧而飞,灵动无比,可惜蝶终是命途多舛的。你把自己最深的痛暴露在阳光下,任它们风干、融化,于是你写出了那仅属于你的最深情的时光。 多么难以乞求,我能在这一生也得你们光艳中的一毫。但无论我能否得愿,逝去的流年因有你们的痕迹也总不算辜负。多么渴望,我的心也能在疏影横斜、月色初漏的一刹猛地一悸,涌动出属于自己的美丽。而这一切的起源,是我那最最温纯善良的母亲。我该如何感念我的母亲,感念她在我初生时对我的抚慰,不仅仅是母亲揽我在怀、发肤所触时的温暖,更是我们的精神得以相交与传递的满足。 蒋勋先生说:“生长着,滋荣着的生命是柔软的。”不错的,世间的生命不断轮回,我只好自珍这再长不过百年的日子。惜不过那一页香,惜不过那一份情。伴着书香,我想我的远方也会是一个美丽的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