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坚信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你看，当我以这段晦涩生硬诘屈聱牙的文字妄图恢复往日时光的完整模样时，才发现我执笔却连彼时欣喜抑或悲伤的心情都描绘不来。于是我只好戏谑轻快地回望过去，一如用目光温柔轻触透明玻璃展柜中华丽展品的心情。它们可远远观望可再无法触及了，于是我明白了，那些执念与旧时光，早已一晃而过了。

壹

十六岁，我们总臆想着夸大了内心的伤感与忧愁，在文艺电影桥段与青春小说大段词藻华丽流金四溢的句子中影射放大自己单薄的青春，觉得只有如此才不负盛开过一场轰轰烈烈的似水年华。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当我以熟稔口吻在大家面前娓娓道来那个孤立决绝的天才女子的情与伤，又以怎样恣睢高傲姿态在作文本上剖析她辗转的一生而妄图博得一个漂亮的分数和同样漂亮的评语时，我像棱角分明的石砾最终被打磨成光滑温顺的鹅卵石。望着作文本上低的可怜的分数我终投入了高考八股的怀抱。我们总应该牺牲一些自由来换取那些众人赞同的价值。可是我写不出让评卷老师满意的义正言辞例证充分语言磅礴的八股文，也渐渐忘了该以何种口吻与恰当心情触摸那些柔软精致文字的细密纹路。

就像得了失语症，我心里盛着好多好多想要对你倾诉的话语，可我只能泪水充盈眼眶呆呆望着你，把那些话像吞下碎砂砾般硬生生咽下，它们硌得我好疼。

贰

生活并非波澜壮阔或浪漫萦怀的像台湾清新文艺电影里那些唯美虚幻的白日梦。我没有钱没有时间也没有勇气流浪到遥远孤僻的海岸一角用已经湮没在电子产品浪潮中的卡带录下字斟句酌的祝福或思念，或是跑到世界每一个繁华如彼岸烟火或凄凉如清冷空城的景致里寄出一张张盖着不同邮戳的明信片写下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词句。我只有苍白骨感和所有同龄少女一样渺小平凡的青春。

初夏天气微热，教室里吱吱呀呀的电风扇支吾摇摆着吹动了堆满课桌的试卷和草稿纸，我们笑着说毕业前你猜它会不会掉下来，老师的板书密密麻麻还未来得及誊下就写满整整一黑板，眼睛困乏充盈着保护作用的液体。铃声响了又响，重复单调的旋律已将大脑中条件反射的回路上印满深深浅浅密密麻麻的刀割。我们调侃揶揄着文艺小说里仰望天空四十五度不让眼泪滴落的明媚忧伤的青春，可是，我的旧日时光里没有站在图书馆洁净窗帘下安静柔弱的白衣少年，眼眸回转嘴角微扬，便铭刻于记忆深处直至人老珠黄还难以忘怀，也没有那温柔明朗少年宠溺甜蜜目光或轻声细语的暖心叮咛。

那些居住在记忆深处支离破碎却真实清晰到可辨毫厘的情境中，有月考完次日清晨教室里窸窣嘈杂的ABCD，有大家蜂拥到名次单前努力找寻自己位置后窃喜或轻叹似无计可遁其实人尽皆知的细碎心情，还有试卷红红一片，眼睛也红红一片却忍住沉重鼻息和酸涩泪水的倔强情绪，这些才是我们青春低沉厚重的主旋律，叫我怎样用青春电影里的清新小调将它轻吟浅唱。

叁

穿过无数次家与学校间嘈杂马路的日子里，每个人都经历着盲目消耗的迷茫与无助，我们将自己锁在一个漆黑不辨方向的城堡里，坚信着眼前昏黄却唯一可希冀的灯光。世界欢乐与悲痛太多，我们无暇怜悯感伤。然而，我庆幸在这看似灰暗混沌的青春里尚拥有一对温柔细腻触角感受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尚拥有一颗柔软温暖却又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坚强却不坚硬的心灵。

夏日午后的明亮灿烂的阳光透过饱满窸窣蜡质均匀的细小叶片的缝隙，在我抬头仰望的瞳仁里留下明灭跳跃的踪迹，从篮球场经过装作不经意的观望却总以最快速度辨认出你奋力跳跃的身影然后眼波闪烁，嘴角轻扬继续与伙伴们谈笑风生的走过。很好，你不会发现我，就像你不会发现我隐藏的很好的细密熨帖的小思绪。傍晚夕阳光线穿过绵薄轻柔云层留下一道金色光路，我张开手遮住眼睛，任由忽明忽暗的光栅拂过掌纹轻吻我脸颊，轻快的如同巴赫小步舞曲跳跃的黑白琴键。你瞧，今天夕阳多美。

教学楼大门与教室一百零五步的距离，楼道里白色重复方格拼接的天花板在间隔的灯光下深浅不一，食堂后面的小花园里种着稀疏却色彩斑斓的月季，那繁茂盛开着的紫藤生长着无数细小花瓣，沉重却芬芳馥郁一如我表白前的心情。

那时的我愿意挤出一整个下午去看《挪威的森林》尽管不明白渡边爱的到底是直子还是绿子只隐约记住那一段关于春天里可爱的小熊的幼稚描写，我愿意在深夜看两个多小时的残酷青春文艺片《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然后在大段冗长无趣的网络聊天室电脑屏幕上单词蹦跳的黑白镜头时眯眼小憩一会，我愿意在网路上寻找若干德彪西和帕格尼尼的在我看来旋律晦涩的音乐，即使我不懂帕格尼尼怎样用两根弦勒杀了我的思想与灵魂。那时我尚记得史铁生曾说过：“这是你的罪孽，亦是你的福祉。”那时我尚记得安妮宝贝书中暗夜里披散着黑色海藻般长发，身着性感黑色胸衣的女子从高空像轻盈飞鸟般坠落，她手指纤长白皙，手背上紫色的血管纹路清晰的让人心疼，那时我尚记得三毛安居的撒哈拉沙漠里漫天的漠漠风沙和黄昏的烈烈夕阳。

可你看，现在的我，每天对着满目的数字符号看了又看念了又念却连拉格朗日柯西说过什么定理，以及它们的精准叙述是什么都说不出。我的念白早已干涸挤不出一滴清泉抑或泪水。我像小丑一样脸上妆容完整色彩绚丽嘴角上翘，可我的眼神是空洞的，我和许多人一样被太多现实刀剐得体无完肤然后还要拍手欢呼装作我不在乎。

年华里，我失却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肆

那些执著心情与被漂白的旧时光，早已在记忆里云淡风轻了。

我坚信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你看，当我以这么一大段或文艺稚嫩生疏拗口或抱怨愤青骄傲清高的口吻祭奠我一晃而过的青春时，我已经快不痛了。我们都会被生活狠狠地拍一巴掌然后它叫嚣道：“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但是同样我们都会选择舐干手掌上的斑驳血迹，拍净身上的尘土，继续扬起下巴，用愤怒却坚定的目光一直战斗下去。就像网上那句初读来好笑却又引人深思的段子：我们都是flappy bird。一生只有一次停下来的机会那就是死的时候。

伍

我始终将这句话埋入心底当作最纯净的信仰：要有最朴素的生活和最遥远的梦想。即使明日天寒地冻，路遥马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