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那头牛

时间:2010-06-22 23:12 来源:《读者》(乡土人文版)供稿 作者:王忠范 点击:
每当静下来的时候,我就想起父亲,想起他和他的那头牛共同拉着的那些岁月。 实行包产到户的那年,正是壮年的父亲用两瓶汾酒走生产队长的后门,才分到了他最喜欢的一头牛。这头牛两岁半就上套了,黑黑的茸毛,白白的脑门,尖尖的双角,一副健壮的体魄,着实招

  每当静下来的时候,我就想起父亲,想起他和他的那头牛共同拉着的那些岁月。

  实行“包产到户”的那年,正是壮年的父亲用两瓶汾酒走生产队长的“后门”,才分到了他最喜欢的一头牛。这头牛两岁半就上套了,黑黑的茸毛,白白的脑门,尖尖的双角,一副健壮的体魄,着实招人喜欢。父亲把它当成了宝贝,还给它起名叫“黑白花”。

  父亲选了个阳光最好的日子,在靠院墙的地方搭建了一个漂亮的牛舍,里面铺上了厚厚的干草。那时候我家很穷,住的是土坯房,母亲絮絮叨叨埋怨父亲给牛的待遇太高了。父亲一甩手,板起脸:“你知道个啥?这牛不怕风雪,圈舍露天都行,可牛爱卧着,就怕卧冰和潮湿,身下必须干爽,不然会得病的。”母亲从来不跟父亲争论,她清楚父亲的性格倔得就像头牛。

  春三月,和风徐徐。一大早起来,父亲就带着我去牵牛。可这个黑白花还真犟,扭头较劲不走。我拿起鞭子要去抽打,却被父亲伸出胳膊拦住了。父亲轻轻地走到牛的身旁,一遍又一遍轻轻地抚摸牛的茸毛,牛便顺从地跟着走了。父亲对我一笑,告诉我一句俗语:“打马抚摸牛。”

  从这天起,我家耕地、拉车、打场和碾米的重任就全由黑白花承担了。每天,父亲和牛早早下地,一前一后,那样和谐自然。西岭的那十多亩坡地,父亲和他的牛几天就犁完了。那牛总是用头拱地的姿势拉犁,绳套在脖子上勒出深深的印痕,不时地喘着粗气。而父亲一直弯着腰扶犁,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迈进,脸上的汗珠成串地滴落进泥土里。父亲和牛就是这般相似!每次到了地头,父亲就要割些嫩草喂牛,总怕饿着它。父亲拍着牛背说:“别急,歇一会儿,喘口气。”

  犁完地,父亲还要拉土抹墙,但牛却不愿意上套,也许太累了。它的尾巴摇来摆去,用蹄子刨粪堆,用尖角拱篱笆墙,扯着嗓子“哞哞”直叫,一不小心还踩了父亲的脚。父亲并没有发火,他说:“这种情况是牛生气的表现。”他一遍遍叫着黑白花的名字,自言自语道:“这活不能耽误呀。”那牛似乎听懂了,上套拉着车就走。父亲说:“牛生气或者不高兴时照样干活,比人强。”晚上回来,父亲的脚背有点肿,那牛又闻又舔父亲的脚,父亲抿嘴直乐。

  差不多每天晚饭后,父亲都坐在那里看牛嚼草。父亲瞅牛,牛瞅父亲,似无声交流,相亲相近。此时,分不清谁是主人、谁是奴仆。父亲说:“牛什么草都能吃,什么水都能喝,没啥讲究,也不计较,这一点人是比不上的。”然而,父亲还是经常给牛割些它喜欢吃的碱草或杂拌草,添加些玉米、大麦等细料。同时尽量让牛喝干净水,每隔三五天还喂一次盐。由于父亲的精心照料,牛尽管很累,却长得膘肥体壮。牛和父亲真的建立了感情,每当父亲一喊“黑白花!”那牛就支棱着耳朵走到父亲的身边。

  父亲懂得牛,牛懂得父亲。

  我发现,不管什么时候,倔强的黑白花都只听父亲的话。村里组织十二辆牛车拉沙石料,过一条河时,所有的牛都停住了脚步,不管怎么抽打吆喝也不动弹。父亲下河探了深浅后,回来抓起缰绳抖了几下,大声呼叫着黑白花,它就拉着车率先过了河。回来时天还早,父亲让我去放牛。在珍珠滩上,我去水泡子捉鱼,牛就进了黄豆地大口地吃豆子,因此得了胀气病,胀痛得喘不上气来。父亲连夜请来兽医,还买了几大瓶药。灌药时,牛甩尾抵角不许人靠近,父亲上前掐住牛鼻子,给牛灌药清胃排泻。经过治疗,牛的病好了,它望着父亲“哞哞”叫,叫得父亲满脸是笑。因为我的疏忽使牛生病,所以父亲将我训斥了一顿,在父亲的眼里,好像他的牛比我这个儿子还重要。

  父亲辛辛苦苦地劳作,牛一心一意相帮,我家的地种得最好,连年丰收,日子很快红火起来。农闲时,父亲带着牛出外打工,给镇里的建筑工地运送水泥、砖瓦等材料,能挣些钱补贴家用。上了年纪的父亲有时感到困乏,可牛却干劲不减,无形中感染了父亲,他就把苦和累都忘了。那天为了多拉一车石头,天黑了,晕晕乎乎的父亲躺在车上睡着了,黑白花迈着疲惫而沉重的步子,走了二十多里山路,把父亲安全地拉到家里。父亲的眼睛湿润了,他对母亲说:“这牛不但记道,而且还通人性。”

  自从黑白花进家以来,父亲从没打过它一鞭子,也从不呵斥动粗。牛也自觉,总是埋头干活,似乎也离不开父亲。有一回,二叔借牛去拉几车粪肥,父亲尽管舍不得,但碍于情面就答应了。可牛在干活时像闹别扭似的不听使唤,二叔就拿鞭子狠抽。牛急了,突然用角把二叔拦腰顶起,多亏父亲及时赶到,才避免了伤人的事故。父亲指着二叔的鼻子说:“牛跟人是一样的,怎么能说打就打?!”

  冬去春来,二十年过去了,父亲的鬓发染霜,他说自己也变成黑白花了。牛也老了,走路都有些打晃,真的什么都不能干了。父亲还是抓起牛缰绳,牵着它这里走走、那里遛遛,让它吃些青草。父亲去买小型拖拉机那天,邻村的牛贩子来买牛,母亲犹豫了老半天,最后咬着牙把牛卖了。父亲回来不见牛,就跟母亲吵得天昏地暗。他心急火燎地跑到邻村时,见那头牛拴在树桩上,拼命地吼叫,眼里淌着泪水。父亲心如刀绞,他答应了牛贩子的所有条件,又把牛牵回了家。父亲郑重地跟全家人说:“黑白花是咱家的一个成员,老死了也要像人一样安葬。”后来,黑白花永远地走了,父亲老泪纵横,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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