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携妻儿一道回家看望年迈多病的父亲。刚到家,就看见从地里劳作归来的父亲,佝偻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挪,背篓里盛满了鲜绿的山野菜。见我回来,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听说你要回来,给你薅了点杏仁菜,尝尝鲜。”
望着老父亲,我心里酸酸的、怪怪的,不知是高兴还是惭愧。说是高兴吧,父亲已八十七岁。虽然身患重症,但经过年前两个多月的住院治疗,已渐渐好转。他整天惦记着那地里的庄稼、坡上的果树,便回家休养。他时不时跑到地里、坡上转转,薅些野菜,捎给在城里工作的我们换换口味。说是惭愧吧,父亲年事已高且体弱多病,本应儿女相伴,乐享天伦,安度晚年,我却不能伴其左右,尽点孝道。
饭桌上,老父亲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刚出锅的杏仁菜,一边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如今,世道变了,老百姓的生活也好了,过去这能顶半年粮的野菜,倒成了改变口味的好东西。”父亲边说边给我夹菜:“你岁数小,没有经过1960年的大灾荒,当时连树皮、草根都吃光了,多亏了这些野菜,你们兄弟姊妹几个才挨过来。”
类似的话,父亲不知唠叨多少遍了,我平时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从未认真听过,此刻我的感受却大不一样。望着父亲那被病魔折磨得清瘦的脸和因过度操劳累弯了的腰,我忽然感觉到,父亲的精神是装出来的。为了不让我们牵挂,他强忍着病痛的折磨,打起精神,而粗心的我们还真以为父亲的病有所好转了。我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更为不能替父亲分担病痛而感到惭愧,不由得两眼发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生活好了,日子过得也舒坦了。可总觉得味觉退化了,一滴香油味也吃不出来,大鱼大肉也不再那么馋,无论怎样也吃不出小时的香甜。倒是原来当做忆苦饭、用以充饥且难以下咽的山野菜,却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以新“山珍”的高贵身份,堂而皇之地摆上了五星级大酒店的餐桌,成了城里人的新宠。
晚年赶上好时日的老父亲体会更深了,他尽心尽力地打理视为命根子的承包地和自留山。除了用自己的双手尽量多地为孩子提供城里买不到的纯天然小米、红薯、玉米面、面瓜、豆角、大白菜、板栗之外,还时不时给我们捎上一些时令山野菜,让我们改改口味尝尝鲜。
于是长期以来,我们总能吃到父亲辗转捎来的随季节变化且绝对绿色的新鲜白蒿苗、山野蒜、杏仁菜和洋槐花。父亲乐此不疲,儿女也乐享其成。我知道,父亲始终把为子女操劳、为子女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照顾,当做自己最大的快乐。
野菜吃了不少,但从来没吃出它应有的味道。直到今天,坐在父亲面前仔细咀嚼,才真正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才真正品尝出深藏其中的鲜美味道。现如今它不再是灾荒年充饥的主角,而是饱含父爱的绝好山珍,是维系他乡游子乡情的刻骨铭心的纽带……
其实,最让我念念不忘的,不是那野菜的味道,而是饱含浓浓亲情、切入肌肤的无私的父爱。
【出处】牛城晚报
【摘自日期】2010年7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