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个冬天,对他来说一定特别漫长和寒冷。他天天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女人,跟来村里收购兔毛的小商贩跑了,给他扔下一个才6个月大还没断奶的娃娃。
女人的理由很简单:他对她再好又有什么用?跟着他那么窝囊的人,注定一辈子受穷。那句话,就生生地把他头顶愤怒的气焰给浇灭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收拾细软,跟着那个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出家门,竟然没有再说一句挽留的话。
娃娃离了娘的奶,天天饿得哇哇直哭。他笨手笨脚地下厨房给娃娃煮米糊糊。黄乎乎的米糊糊糊了娃娃满嘴满脸,娃娃还是哭。米糊糊的味道毕竟没有母亲的乳汁香甜。看着怀里的娃娃哭得喉咙嘶哑,他的眼圈儿就红了。他抱着娃娃出门,一家又一家地去敲那些正在孩子的妇人的家门。
“她婶儿,给我们妞妞吃一口奶吧,哭得让人揪心呢……”
“行行好,她嫂子,让妞妞吃口奶……”
村上有吃奶孩子的人家,他几乎求遍了。低着头,赔着笑,有时实在过意不去,就跑到人家干点力气活还一点人情。是的,跑了的女人说得对,除了空有一身力气,他实在太窝囊了。
“张德仁,你就这么窝囊?不打折那个男人的双腿才怪,还眼睁睁看着他领着你的女人走出家门。”村上的男人这样说。
“真是作孽哟,这么个大男人,这么个小娃娃,如何带得大哟。”村上的女人这样说。
他不辩解,只红着脸憨憨地笑两声,就走开了。回家,抓起一瓶劣质的白酒,对着摇篮里的娃娃就流下了眼泪:“妞妞,你放心,你娘不要你了,你爹照样把你养大……”
摇篮里的娃娃,那会儿吃饱喝足了,正惬意着,对着这个红了眼圈儿的男人咧嘴笑了。
二
妞妞吃着他做的米糊糊,喝着他为她求来的百家奶,一天天长大了。白白胖胖的一个小妞儿,他天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替这个小妞儿梳洗打扮。给她洗脸,给她梳小辫子,到集上扯一尺粉红色的纱巾给她扎在辫子上。妞妞颤颤地在阳光下跑着,头上那两只粉色的蝴蝶也一颤一颤展翅欲飞的样子。
他站在妞妞身后,整张脸上都是满足的样子。可一扭头,回身看到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一家3口,他脸上的满足就飞速地隐去。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跟妞妞差不多大的女孩儿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间,那才是完整幸福的一家子。
好事的媒婆一扭一扭走进他的家门时,他正在桌子前哄着妞妞吃饭。女人跟人跑了5年之后,他终于肯松口让人帮他再物色一个合适的女人。
“对方也带着一个孩子,男孩儿,比你家妞妞大3岁,男人前年出事死了……她对你这边的情况也还比较满意,你看,如果合适……”媒婆自顾自说着,并没有注意到倚在他怀里的妞妞。五六岁大的小毛孩子,能懂什么?
妞妞听媒婆说完,再仰起头看他的脸,一脸的若有所思。而后,妞妞的眼泪就掉下来,抱住他的腿,用力地摇:“爹,我不要后娘,不要,后娘都凶,会打人,我怕……”
妞妞的眼泪像一颗颗威力无比的炸弹,一下子就把他续弦的念头炸得灰飞烟灭了。他把妞妞抱在腿上,用胡子拉碴的脸去亲妞妞:“妞妞不哭,爹谁也不要,只要妞妞。”
三
妞妞已经上小学了。
学校里庆祝“六一”,要求每个孩子都要买一身新校服、一双新的白球鞋。30多元的校服和球鞋钱,他竟然东跑西跑借了好几家,最后还是差了一双鞋子的钱。实在没有地方再去借了,他就想办法用白粉笔把妞妞的旧球鞋染白了。
妞妞第一次说了让他无地自容的话:“爹,你就这么无能啊,连一双新鞋子都给我买不起。穿了这样的鞋子去演节目,我就让同学们笑死了。”
他满脸的笑,就在那一刻被冻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