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应酬多，大家好像是联合起来约我似的。朋友过生日的、乔迁的、结二道婚的，还有出版社的以及多年没联系过的朋友，一窝蜂地找上来。于是就经常外出，一个星期里难得在家吃几餐饭。有一天下午，接了个电话，一个朋友说他去上海看世博会，回来时在机场买了两本我的《黑道》，晚上一起吃个饭、介绍几个朋友给我认识，顺便给他买的书签个名，还顺便看世界杯。人家从上海回来，

　　买了我的书，我去吃个饭，签个名，然后一起看世界杯，倒也快乐。

　　下午5点多钟，我整装出门。母亲见我又要外出，几步走到门前，伸手拦着我说：“你今天不要出去。”我十分惊讶，她老人家年龄很大了，满头稀疏的白发，骨头都萎缩了，矮得只及我胸部高。按说我出不出门，她真不应该管了。可母亲固执地拦着门说：“你今天就待在家里，你也陪陪我和你爸。我们住在你这里，你不陪，那我们有什么味？”我大笑，她快90岁了，说话还这么有条理，并且斩钉截铁。我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陪母亲太少，忙打电话给那朋友，说我母亲不准我出门。我那朋友听了也乐。我说，只好改天我请他吃饭了。

　　母亲是有一些远期记忆的，对当前的事，她可以不记得，但对过去的事，尤其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倒是记得很清楚。我姐是医生，她说这是老年痴呆症的前期征兆。母亲一开口，说的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我有时候坐在一旁听她唠叨，因她耳背，我就写上一两句话给她看。她要是反对，我就不写了。晚上，我陪着她坐，她慈祥地看着我，我就满腔热情地接受着母亲慈祥的目光。母亲之所以把我拦

　　在家里，大概是把眼前的我与30多年前的我打混了，还以为我是那个问她要钱的儿子。母亲非常肯定地说，你只要一个星期不出门，我就奖励你200块钱。在我母亲眼里，200块钱已经是很大的数字了，因为按远期记忆推断，200块钱在上个世纪70年代，是可以让一家人吃一个多月的。

　　已经是夏天了，我在家时自然只穿着背心。母亲觉得我穿少了，就批评我说：“你只穿这一点点衣服，你病了我是不管的。”我不听，她就要上楼去为我拿衣服，生怕儿子感冒。她都快90岁的人了，自然怕冷，即使这种天气，她也是衬衣加罩衣，并且扣得很严实，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儿子穿少了，要我加衣。我不理，她就自己爬到楼上，拿了我的衬衣出来，丢给我说：“你穿上吧。”母亲还把我当她的宝贝儿子，真让我没办法。

　　我少年时候其实不是她的第一宝贝，我是老五，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而且，那时候我能感觉到，母亲最喜欢的是我二哥，其次是我二姐，我还排不上第三。如今在她眼里，我突然变成第一了。主要是我写了几本破小说，在她眼里，我是 ，就应该珍惜自己，真让我哭笑不得。

　　早些天，我答应母亲9点钟回家，结果晚上10点多了才回来。她没睡，等我。见我回来了，她横着眼睛看我，批评我说：“说话要讲信用，你说晚上9点回家，你自己看看表，你足足晚回来一个半小时。”我就一副犯了错误的样子。母亲绷着脸，教育我说：“说话要守信用啊，你还笑。”这是老师对小学生说话啊。我想，自己50岁了，还有母亲管，实在好玩。

　　老婆对世界杯不感兴趣，上楼睡去了。我这个准球迷就孤独地坐在沙发上看世界杯。母亲见我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客厅里，她也不睡，陪我看。对于母亲来说，世界杯实在不关她的事，她是觉得儿子在看，她就要陪。我几次叫她去睡，她都不睡，与我同坐一张沙发，时而看我，时而望荧光屏。这时，我接到一个电话，有朋友邀我出门去看凌晨两点半的那场球，说先打两个小时麻将，再看球赛。我妈简直是本能地说：“你不要出门，外面不安全。”在我母亲的脑海里，现实世界与她经历过的战争年代有些打混，她看见过日本鬼子打衡阳。

　　我说：“我妈不准我出门。”那朋友笑了，说：“你真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