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时间:2010-07-07 23:48
来源:《读者》(乡土人文版)供稿
作者: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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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天我记忆强烈,是堂屋里特别的阴凉。我们在事先准备了的脸盆里洗了脸,毛巾搭在脸盆边沿。这时西瓜来了,在堂屋的大桌上,“咔咔”地切了,那是刚刚从院子里井水中提上来的西瓜,是我县有名的乔田沙瓤西瓜。?
我跟着我的股长走进一户人家,我并不知道那就是相亲。我所以记得深刻,是那沁人肺腑的西瓜。夏日的,甜透了心的西瓜。 ?
我的股长,是我见到的最典型的内向的人。他一天不说几句话,说出来的也是秃头秃脑,像砍去了枝叶的秃树桩。比如那天上班,他和我面对面坐着,1980年县城的办公楼上,生锈的铁窗外,夏日树荫婆娑,他抱着一本《大众电影》出神地看着。我已习惯于他的作风,我知道他可以看一个下午的这本杂志(上面有许多美女)。?
可是他忽然抬起头来,问我:“你谈对象了没有?”?
“没有。”?
“我给你介绍一个,要不要?”?
“要。”?
谈话到此为止,就这么简单。 ?
我们这个股从事的是审计工作,就是查账。我们经常到镇上的单位查账,之后就在企业吃请。我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
那是两天前的谈话,现在我们来到一个叫“杨村”的小镇,在一家银行查账,查查贷款,核对账务。?
我们在杨村银行查完账,并不在银行吃请。股长说:“走,吃饭去。”我便跟在股长的后面。?
我们走上炎热夏天的老街,那是石板的老街,石板滚烫。老街弯弯曲曲,显出苍老。可这样的苍老很是入眼,一排排的木板门,高高的石阶,屋顶小瓦上的苍耳,小街上的鸡狗,打闹着的孩子。在小街南头坐东的一户人家,我们拍门进去了。?
开门后一派人声,家里很热闹,人也多。进了门就是厨房,热气蒸腾。有个姑娘在锅后烧火,锅上哧哧啦啦。我们走过厨房,后面有个窄长的院子,院子里一口水井。?
我也已习惯于这样的景致。在我们家乡的小镇上,家家都是如此。?
进入顶后面的屋子,那是待客的堂屋。屋里也有人,便一个个介绍。我一个少年,管不了许多,别人介绍过,我也不记得。我只跟在股长后面,吃饭。?
这个夏天我记忆强烈,是堂屋里特别的阴凉。我们在事先准备了的脸盆里洗了脸,毛巾搭在脸盆边沿。这时西瓜来了,在堂屋的大桌上,“咔咔”地切了,那是刚刚从院子里井水中提上来的西瓜,是我县有名的乔田沙瓤西瓜。?
那是甜到心尖的感觉,那是神仙会上的感觉,我今生今世没有吃过如此感觉的西瓜。西瓜透着井水的清冽,仿佛还腾腾地冒着井水中的凉气。那西瓜好像不是在嘴里,而是同身体中的每一根神经亲密接触。那清凉的感觉神秘地游走,抵达指尖、足尖,喊醒每一个细胞,那些被夏日的炎热催眠的小人儿,忽然被叫醒了似的,吵吵嚷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怎么啦?怎么啦?怎么这么凉爽?他们互相询问着,一脸兴奋的样子。?
我仿佛是个透明的器皿,被灌满了那鲜红的透着山泉般清凉的汁液。?
这是我的梦。是我少年乡村美妙的记忆。?
午饭是热闹而丰盛的。1980年的鸡和鱼鲜美无比,蔬菜青翠滴绿。我的股长在别人的恭维声中,已喝到七八成了。他大声地笑着,说:“你们这也叫喝酒?”我已习惯于这样的场面,只管吃我的,也不喝酒,用那些鲜美的东西装我的器皿。?
这时有人叫我了,是我股长的女人,她之前已来了。她把我叫进堂屋西头的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一个姑娘。我忽然一下明白了,相亲开始了。?
我一眼看去,就是刚才在锅后烧火的那个姑娘。刚才我并没有入神,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姑娘。可现在相亲了,我忽然一下精力集中了起来。一下子觉得她亮堂了,我不用去仔细看,她就是一道光,一下子让我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了。我知道,我被击中了。?
爱情有时候就这么简单——相爱有什么复杂的!?
股长老婆说了我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就出去了,边走边关上门,说:“你们说说话,说说话。”?
我不记得从何说起,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也许压根儿就没说上几句话。只是两个人那么坐着,可这样坐着也美妙极了!让时光统统都流走吧!我现在可以这样去描述她:脸庞是简洁柔和的,一头的乌发惊人。小镇的宁静,造就了她的宁静;古老的小街,培育了她憧憬的心。1980年的小镇鲜美的鱼肉和青翠欲滴的菜蔬养育了她。她像那井中清冽的水,流动、柔滑;像小镇上随便的一棵树、一朵花,充满好奇;像老街上跑动的灵敏的小兽,健康、善良,毫无心机。?
外面酒声喧哗。股长喝大了,他大着舌头说:“你们这也叫喝酒?”他拨开别人拦他酒盅的手,脸上一副不屑:“哂,你们那也叫喝酒?”?
我坐在西厢房,听着外面的声音。我幸福着我的幸福。我相亲了。?
这样的画面深入我心,我将它描述出来。那是我的梦,是我的美妙少年,夏日乡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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