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不久，就遇上了一桩喜事，我们生产队的二辰兄妹要结婚了。二辰家是村里最贫穷的人家之一，家里兄弟姐妹八个，五男三女；男由一辰增至五辰，女由金环、银环贬值到铜环。二辰二十岁那年，媒人将金环与下宦村一户同样贫穷人家的姑娘交换，当地叫“换亲”。?
　　
　　二辰兄妹同一天结婚。金环出门时嚎啕大哭，先哭父母，后骂媒人，整套程序都按习俗进行。快到中午时，二辰嫂进门了，但二辰嫂并没有骂，只是低着头流眼泪。拜堂时，二辰嫂依然低着头，但不肯下跪，最后是在几个男人的强迫下拜了堂。新婚之夜，二辰嫂和衣坐了一宿。?
　　
　　第二天，是回娘家的日子。二辰和二辰嫂一早就去了下宦村。金环与丈夫也回来了，从金环脸上的笑容可以看出，金环很满意。午饭后，金环夫妇又双双回了夫家。天黑了，二辰家迎回的不是二辰夫妇而是二辰兄妹。原来二辰嫂一到娘家，就坐在炕头哭，说什么也不肯回二辰家。独自返回的二辰，半途中遇到金环夫妇，金环二话不说就跟着哥哥回家了。姑换嫂，嫂不回，姑自然也就不去了。?
　　
　　次日中午，二辰嫂流着泪，在兄弟的护送下回来了。金环高高兴兴地随夫而去。?
　　
　　二辰嫂漂亮勤劳，平时只埋头干活，不笑也不说，晚上总是和银环、铜环挤在一块睡。男人们在田里取笑二辰无能，二辰憨憨地说：“不急，不急。”我们同情二辰，背里劝二辰嫂：“二辰长得有模有样，人又勤劳又老实，你能换给他是你的福气。”二辰嫂低头不语，半晌才说：“我不想和他过。”?
　　
　　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二辰嫂跑了。天快亮时，她提着包袱，低着头被押回来了。她是在离村子不远的养路班废弃的房子里被找到的。她一个人木木地靠着墙坐在地上，显然是在等人。?
　　
　　下午二辰嫂喝下了“敌敌畏”，幸好抢救及时被救活了。原来二辰嫂与本村的一位男青年相好，可男家既出不起聘金又没有姐妹可交换，家里就强迫二辰嫂嫁给二辰。那天俩人约好私奔，可不知为什么那人没来，二辰嫂苦苦等了一夜。金环不屑地说：“那人瘦瘦小小的，怎么比得上我哥？家里比我家还穷。”?
　　
　　我想爱和长相、金钱无关。二辰嫂之所以到今天才想死，是因为她心中的希望破灭了。?
　　
　　二辰嫂大病一场。病愈后，她老老实实地做了二辰的老婆。第二年年底，二辰嫂生了一个男孩，只有看着孩子时她才会露出笑容。?
　　
　　离开山区二十年，当我再见到二辰时，得知他又是一个人过。问及二辰嫂，他讷讷地说：“我对她那么好，她还是要走。”八年前，她惟一的儿子考上县中，她就随着儿子到县城，在一户人家当保姆。儿子上了大学，她又随儿子到省城，又在一户人家当保姆。儿子放假回来看父亲，她却再也没回过这个家。?
　　
　　我想起当年二辰嫂的话：“我不想和他过。”当年，二辰娶进了这个人，却一直没娶进这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