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柄上的眼睛
时间:2010-07-20 20:17
来源:《读者》(乡土人文版)供稿
作者:王清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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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特殊的眼睛,是对艰苦岁月的历练和见证。 很多年没有拿锄头了,当我摊开双手,发现那些厚厚的手茧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消失了。它们曾经硌过我幼小的手掌,后来变成手掌的一部分,是我在乡村将近二十年生活的深刻烙印,现在消失了。 我家有一把小锄头
这是一种特殊的眼睛,是对艰苦岁月的历练和见证。
很多年没有拿锄头了,当我摊开双手,发现那些厚厚的手茧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消失了。它们曾经硌过我幼小的手掌,后来变成手掌的一部分,是我在乡村将近二十年生活的深刻烙印,现在消失了。
我家有一把小锄头,原先是给菜地松土、除草用的,我们兄弟相继长大后,小锄头派上了别的用场。我所说的长大,其实是只有七八岁的光景,而在父母眼中,我们已经是半劳力了,土里扒食的父母不会让我们的力量闲置,只要下田,父母就让我们肩扛着小锄尾随他们。先是我的大哥和二哥,后来他们的身高超过了锄柄,这把小锄头自然就交到我的手上。生活在乡下的我根本不用父母教,也知道劳动是自己的本分,于是,没有锄柄高的我就开始用它同坚硬的泥土作斗争了。
起初我的手心没有锄柄硬,手上起了很多泡,泡破了,流出的水由清到浊,后来夹杂着血丝,最后那些起泡地方的皮全部被蹭破了,只剩下一些微凹的小坑,血肉模糊。原先只是火辣辣的疼,到后来犹如针扎一般的疼,但我不敢喊出声。父母也见惯不惊,看着我被血丝染红的双掌,轻描淡写地说:“这孩子还嫩了些。”
我曾经在内心排斥过劳作,那些红肿的伤口仿佛无望的眼睛,在我摊开手的刹那直视乡村那片低垂的天空。整天劳作下来,腰酸腿疼不说,手上的伤口让我在举筷子时都疼得龇牙咧嘴。但是我从来都不喊疼,作为一个农人的后代,一点疼痛和创伤都承受不了,一定是不合格的。我咬咬牙,仿佛要将这些疼痛都咬碎一样。
几天后,我手上的伤口结痂了,从黑红到黝黑,那是炭和铁一般的颜色。后来长茧子的地方皮又被蹭破了,再结痂,反复多次,那些茧子就比木头坚硬了,锄柄就很难伤害到它们了。我祖母曾经很形象地说:“别看这是死木头,不这样你就别想拿起锄柄。”我很佩服文盲祖母的智慧,锄柄和手掌经过长时间的磨合,最终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仿佛延伸的手臂一般,在贫瘠的泥土和庄稼的间隙能够自如地挥动。为此,手臂也付出了自己的代价,用淋漓的汗和血喂饱了锄柄,而锄柄也因为手掌养分的哺育,跟人一样有了血性和生机。
我很认真地看手上的锄柄,锄柄喝饱了汗水,颜色渐渐变黑,越来越像我们被太阳曝晒和臭汗浸泡的肤色。锄柄上的木纹跟手纹很相似,只是线条更粗犷些。我还发现这些木纹逶迤向同一个地方,那是接近锄柄中间的位置,木纹渐渐变得密集,并拧在一起。在木纹密集的地方,有颜色特别深的木节和不规则的圆状疤痕。
祖母说:“这木节是树在生长过程中受伤后结的疤。”我眼前仿佛看见旷野里的一棵小树,暴风雨摧残它,但它没有折断,而是顽强地生存下来,有伤痕的树干愈合后,变得更加刚强。后来我曾向我的父亲求证过,父亲自信地说:“农人喜欢选有木节的木棍做锄柄,它们更硬,更不容易折断。这木节是树干的骨节,骨生肉,肉附骨,锄柄就强壮了。”
受伤是树干的不幸,但这不幸成全了木头的坚硬,使它能够同铁相结合,成为挖掘坚硬泥土的利器。我发现,这圆状的疤痕极像木头长出的眼睛,总是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我这个刚来的小农人。
有多少把锄头长了这样的眼睛,我没有统计过,也无法全部知道。但我知道,用过锄头的手掌上也会布满一些更小的眼睛,它们的通用名字是“茧子”。要成为一个地道的农人,手上、脚上和肩上都要长出这样的眼睛。别看这些眼睛显得眼神呆滞,也只有它们,才能一眼看穿苦难和贫穷。
这把长了眼睛的锄柄陪伴了我好几年,直到我比它高了许多。锄头真是奇怪的东西,用的时间越长越懂得泥土的性格,即使锄尖的铁被磨损去一些,但它的锐利并不减损,在与泥土的碰撞中照样灵活。乡村是落后的,繁重的农活并没有压垮我幼小的身躯,却磨炼了我的性格。我不会去歌颂这些原始的劳作,但以往的乡村总让我想起锄柄上的木节,正是它使木头更坚韧,显示出铁一般的品格。
这锄柄上的眼睛不会在老去的岁月里变得昏花,它是我人生的另一种视角。
王清铭自荐《安溪乡讯》2007年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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