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裁缝总是早早就出摊了,干些修修补补的活,膝下绕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不安静,也不干净,把手指放进嘴里,吮着。衣服总是脏的,有着婴儿肥,无所惧地笑着。有时风大,小儿不来,那女人仍然来,撑起太阳伞,挡着风。春天的风冷,吹得飕飕的,谁家的裤脚老得改,谁家的衣服老换拉锁呢?她把手放进袖子里,背着风,矮而胖的身体无端让人心酸起来。
亦有一对年过六旬的老人,开菜店。有一天早晨起得早,遇到他们,大概是去进菜,男人蹬着三轮车,女人坐在车上,手里拿一个饼,饼里夹根火腿肠,满意而幸福地吃着,一笑,两颗牙齿露出空洞。俗世的日子,大概都是从胃的喜悦开始的。黑瘦干瘪的老头努力地蹬着车,汗流得厉害,女人下来,推了一把。天开始下雨,他们加快了速度,雨此时并不浪漫,反倒成了人生的艰苦,他们的白发被冲得一绺一绺的,少而薄。俗世的艰辛才让光阴真正水滴石穿,任你再年轻,也会老的。
参加同事儿子的婚礼,新郎一表人才,新娘打扮得像天仙下凡,他们的父母小心招待着客人,脸上露出恭维的表情,最后,脸都笑僵了。那样的一张一张脸孔接踵而至,他们记不得哪一个,只记得这是儿子的婚礼,要办得浩大而隆重,请最好的摄影师,办最好的酒席,房子亦是最好的。其实家里早就弹尽粮绝,可看到儿媳妇脸上满意的笑,还是堆着笑意说:“好呀好呀好。”
也总看到一个在小区石桌上写作业的十多岁的孩子。一副招人疼的样子,好看极了。问他,才知父母离异,母亲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于是每天在小区等母亲回来,日复一日。孩子永远在那里写作业,写完作业,发一会儿呆。那个样子,既温柔又忧伤。母亲终于再婚,他怯怯地喊那男人—爸。有一次他与母亲先去吃饭,那男人的车过来,他跑出去,说我去接我爸。女人就哭了,她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离婚,这孩子多让我心疼,你看,如果是亲爸,他不会这么早熟懂事,撒娇耍赖还来不及,哪里会跑出去接人?”说着,女人的眼泪掉下来,而我的心里,排山倒海一样的心酸。
也喜欢黄昏。吃过了晚饭的人们,散漫地晃荡在街上,特别是夏天,盛大和绵长的悠然味道充斥着每一寸光阴,穿了短打装束的人们,闲散于街巷的角落里,有人扎堆下棋,有人扎堆唱戏,亦有小情侣,专挑光线暗的地方去亲热,黑暗中,传来细微的接吻声,透过花的清香,一路缠绵而来。
最喜欢看孤寂的女人散步。一个人,不慢,不紧,似一朵夏天闭了目的荷花游于水上。穿蓝色碎花的长裙,绾了黑黑的发,平底凉拖鞋,上面有好看的百合花,偶尔哼着曲子,谁知道哼的是什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神态,一副热爱着每一个黄昏和每一片合欢叶子的样子,雍容娴雅,简直要醉到这黄昏里似的。如同怀斯油画中的干草,蓬松缓慢可是又质地光洁地滑了过来。
她拾起落在地上的垃圾,随手扔进垃圾箱。她走到一棵正吐蕊的青裳树下,我看到她发了一下呆,然后笑了。
这正是俗世里最美的画卷。而她正在甜蜜或惆怅的夜晚到来之前,在锦衣夜行之前,做一个平凡的女子,享受这俗世里最简单也最让人感慨的光阴。
【出处】文苑
【摘自日期】2010年第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