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花坛
时间:2010-05-25 23:32来源:《读者》(乡土人文版)供稿 作者:唐 韧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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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长春那天正下大雨,待雨稍小一些,我就把女儿和行李安顿在一个门洞子里,打着伞去找我们家。我有近十年没回家了。这一带拆建得太厉害,连门牌号都对不上了。我在雨里迷了路,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绕过似乎是又似乎不是的几幢房子,一回头,发现了那个长 满
到长春那天正下大雨,待雨稍小一些,我就把女儿和行李安顿在一个门洞子里,打着伞去找我们家。我有近十年没回家了。这一带拆建得太厉害,连门牌号都对不上了。我在雨里迷了路,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绕过似乎是又似乎不是的几幢房子,一回头,发现了那个长
满牵牛花的阳台。呵呵,这是确认我们家的独一无二的凭证。
母亲很老了,老得什么都忘了。不管跟她说起过去的什么事,她都摇头,非常抱歉地说:“什么都忘了,人老了就是这样。你们的妈妈老了!”说这话时她笑眯眯的,有时还不好意思地咬着下嘴唇,好像她说的是一件顶好玩的事。她随身揣着一个小本,每天几点吃的药
,哪顿吃了哪顿没吃,就靠那个小本。除了吃药,小本上记的是每天报的天气,不只有长春的,还有昆明的、南宁的—我和女儿在南宁,舅舅在昆明。每天一到天气预报,她一定端坐在饭桌前,聚精会神地听着、记着。小本还起一点日记的作用,如果谁帮助了她,或来看望
她,来电话问候她,给她顺带买了什么东西,她都会好好记在上面。问她记这个干什么,她说:“要还上这个人情啊,人情紧过债!”
说母亲什么都忘了也不准确。她记得她是党员,她抽屉的最上头有个塑料袋,那里头有她的优秀党员证书、先进工作者证书。几天来她经常告诉我,她当了大半辈子资产阶级教授夫人,快退休时得了教授职称,居然还入了党!
起先听见妈妈老说同一件事,觉得挺难受,后来忽然间想通了:一个人能把曾经的苦恼全忘光,只记住退休时的高兴事,不好吗?
她不忘的还有她的花坛。所谓花坛,除了几盆米兰、仙人掌和君子兰,就是牵牛花了。沿阳台里头的边缘有长长的木头小槽,蓄上土,牵牛花都是自己长起来的(种子是头一年自然落下的,不需要种)。她让我细看,她的牵牛花有两种:带白边的和不带白边的。前一种
附近其他人家都没有,不知为什么我们家会有。
从楼下往上看,我们家阳台就跟披着绿毯子似的,一层层肥大的叶片在风中飘飘拂拂。早上则有小饭碗大的紫红花朵盛开在绿叶之上。真想不到就那么点土,能长出这么繁丽的色彩。
在那个十厘米宽的小土槽里,除了牵牛花,还有好些杂草。有吃剩下栽在那里的几棵细葱,有几棵狗尾巴草、马齿苋和一棵叫“天天”的野草。母亲一棵都不让拔。她用水瓢一视同仁地浇着说:“都是生命啊!”我走的那天,发现那棵天天结下了紫黑色的小果实。
东北这几年旱,经常停水,妈妈忘不了存下足够的水。每天早上,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佝偻着腰,端起大大一盆水,慢慢挪到阳台去喂她的花和草。
东北的冬天,街上到处有冰,整个冬天弟弟不许母亲下楼。弟弟工作极忙,很少能陪母亲,母亲周围能喘气的就是她的花。冬天外面的花没有了,她每天就围着屋里的几盆花转,和它们聊天。寂寞的母亲经常对我们说:“你们多好啊,还能做事,能做事的时候都好好地
去做事吧,我好好养我的花。你们看我的‘火鹤’,一下子开两朵大花!他们谁的都没有我的好!”
妈妈和她的花的关系是一个生命和其他生命的关系,这些生命肯定都感应着她对生命的珍爱和留恋。
我常感到衰老,但是一想到妈妈的几个证书和花坛,就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我应当像妈妈花坛里的那棵天天一样,再奋力结出些圆圆的小果实。
【期号】2010.06
【出处】文汇报
【摘自日期】2010年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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