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开车记 老莫是我的一位好朋友,一个值得用毕生时间去珍藏和呵护友谊的好朋友。像老莫这样的人,应该是任何一位有幸结识他的人的好朋友。当然,这只是对别人而言。因为我认为,而且曾经公开宣称,老莫集中了作为一个人最为本质的全部优点,惹得老莫在将信将疑中洋洋自得哈哈大笑。而对于老莫来说,他选朋友又很挑剔,绝非随便一个人能入了他的眼界。所以,我能作为他的一个朋友,很是暗自庆幸了一阵子。 那晚我们几个共聚晚餐后乘坐老莫的爱车回家。大家酒足饭饱,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老莫一边瞪着那双佩带了眼镜的近视眼察看着路线,一边转着方向盘听着我们对他开车技术的担忧和嘲讽,突然感慨地说,我是真喜欢开车啊!大家习惯性地对他的感慨报以嘘声。他说,有些人说自己喜欢开车,他喜欢的是车,奔驰啊,宝马啊什么的;我喜欢开车,我喜欢的是开,而不在乎是什么车!我只有坐在车里,尤其是摇上车窗玻璃,方能感觉到这是独属于我的一方天地,心里就无比惬意安宁。这句话说完,更是引来一阵激烈的批评。有人说你在家里就感觉不到是自己的天地吗?有人说你在办公室就感觉不到是自己的天地吗?老莫一一辩驳,说家里有老婆孩子的聒噪,办公室有外人的侵入。我们说这不是大家都坐在你的车里吗,怎么能说是独属于你的一方天地?他嘿嘿一笑,不作声了。我们穷打猛追,不依不饶。他又嘿嘿一笑,不小心便闯了半个红灯。 老莫绝非有丝毫故意违反交通规则的本意,然而却屡屡违章。那种交通管理部门署名具姓寄给他的罚款通知单,如果摞在一起,应该有厚厚一沓。但这只是想象,因为这样的罚单他根本就不可能收到。老莫是再婚之人,目前的身份证地址,也就是车辆的登记地址仍是他与前妻的住址,所以那些罚单乖乖地被绿衣使者送到了前妻那里。不可想象老莫前妻收到那一张张罚单时的心理和表情,但可以证明的是没有一张哪怕是辗转回到老莫手里。所以,在车辆审验之前处理那些违章成了老莫既棘手又无奈的头等大事。前几日他和我说,老弟,你要帮我一个忙,我想写一首讴歌咱们女交警的歌曲,你一是给咱写一首歌词,二是等我谱好曲后给你们领导递上去,就说老莫我写这首歌分文不取,只求你们领导给我免了那些罚单。老莫是个作曲家,我是个交警。更准确地说,他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作曲家,我是个没什么权位的交警,要不这些小事哪需我们煞费心机。我说,这个创意虽好,但只是你一厢情愿。一则我不像你一样对我们女交警有什么特殊情感,二则把音乐这么神圣的事情作为牟取私利的手段似乎也不太摆得上台面。再说了,你谱一首曲的市场价格是一万元,咱再不济低至二三折,随便给哪写首歌曲,挣他个两三千元钱,那些罚单还不照样被咱处理掉,咱还不看他们的脸色领他们的人情。老莫说,倒不全是因为那些罚单,我是真对我们的女交警有好感,没那些罚单我也要写的。每次我开车走过交通岗楼,我都会专门摇下车窗玻璃向她们颔首致意。投之以桃,必会报之以李,时间长了,她们现在也向我点头致意。你看,我一点头,她一点头,然后我继续加油前行,这种感觉多好!我说这也未必不是你的一种机心,换句话说叫套近乎,算不得什么高尚情感。他就慨叹说世风日变,人心不古。虽说如此,我差点就要动心,试想我们那些同人,知道在每日熙熙攘攘的车流中居然还有这样一位舒怀雅量的驾驶人,该是多么的温暖! 早先年我开着一辆破奥拓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一把车瘾,都被我断然拒绝。原先我们只以为他是胡闹,后来才知道,他开车的欲望是多么强烈!他从年轻时萌生开车的愿望,大半生矢志不渝,直到五十岁时,终于考取了驾驶证,但还没有自己的车开。记得有一次我开了一辆破桑塔纳轿车,他百般企求要替我开一截子路,我终于心软,想他也考取了驾驶证,就把车交给了他。一路上,他神情亢奋,不住地按着车喇叭,就那样一脚刹车一脚油门忽忽悠悠闪腰岔气地把车开进了我们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之中,害得我一阵一阵地冒汗。停住车,在面部兴奋还没完全褪去的时候,他突然遗憾地说,唉,我等公共汽车或骑摩托车的时候,总有一帮一帮的熟人打我身旁经过。今天开车走了这么长一截路,居然没遇到一个熟人! 那年冬天,老莫认识了一个出租车司机。这个出租车司机和老莫如出一辄,一个不好好开车整天想着搞音乐,一个不好好搞音乐整天想着开车。他们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决定每周每人抽出半天时间,你给我指导音乐,我给你指导开车。但这个司机惹得老莫很不开心,因为老莫开车的时候,一会儿批评他这不对,一会儿指责他那不对,最后终于把老莫说得勃然大怒:你以为你会开个车有什么了不起的,就你那破音乐水平,你见我说过你什么吗?!春节前夕,有人送老莫一张超市的购物卡,老莫呼老婆一起采购年货。老莫说,平常购物,我们挑挑拣拣畏畏缩缩。那天的感觉真美呀,我们大包小包地往购物车里塞东西,出门一刷卡,完事了,哈!关键是,我还特意叫了那个司机帮我们拉东西,我们提着大包大包的物品,让车子把我们送回了家。那天,老婆简直认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他说着帮爱妻跷出了自己的拇指。这种快乐让我们延续了整整一个春节。他声情并茂略显夸张地描述这个事情,让我都替他们夫妇高兴起来。毫不置疑地说,老莫是我们当地音乐界的翘楚,如果他想有钱,完全可以变得有钱。他可以带学生收带课费,可以写歌挣辛苦费。但他既不带学生,又不辛苦写歌。偶尔应承别人写了歌,还不好意思要钱,害得朋友们帮他讨债。他只是昏天黑地地下围棋,或满门心思想着开车。他聪明绝顶,但似乎始终不务正业。也许,正应了《红楼梦》中贾雨村对冷子兴说的第三种人,聪俊灵秀在万万人之上,乖僻邪谬又在万万人之下,代表了尘世中的某一类痴迷。他下围棋就一直被圈内人所诟病,现在又加上了个开车。然而这次愉悦的经历,愈发增添他买车的迫切了。 老莫终于开上自己的车了。那天他们几个去另一个县城玩,老莫突然遇到了一辆要卖的二手桑塔纳轿车。车主开价三万,老莫未经别的朋友参考就擅自应允了这个价格。事后我见到这辆车子,知道他起码亏了一半。但老莫不这么认为,他完全沉浸在终于开上了自己的车的兴奋里,只对我们真诚的惋惜抱以敷衍的应和。付过车钱的当日,他凭借平日修炼的开车技术,把车从另一个县城开进了自己的小区。唯独忐忑的是,他未经老婆首肯自作主张买了这辆车子,该如何向老婆解释!这样踌躇着到了楼门前,他需要把车开到路沿石上面停车。一加油,猛了,又没来得及踩刹车,车倒是上了路沿石,连带撞了已经停放在上面的另一辆车子。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只好一个人在驾驶室里恍惚了半天,后终于瘫软着身子从车里出来。事后,老莫说,当时,我看四下无人,不是没闪过卑劣的念头,想就那样逃之夭夭。但转念一想,这是我第一次开自己的车,我决不能在自己的开车史上留下这样的污点。于是,就站在那里苦苦等那个车主到来。谁想车主一来立即吵闹不休让我无法招架,我只得带他回家找老婆处理。这样,摆在老婆面前的问题已不是我为何擅自买了这辆车,而是如何处理这辆车的交通事故。老婆不愧是老婆,她伶牙俐齿,斩钉截铁,只赔三百,否则交给公家处理!那车主不依不饶,非讹要五百。最后老莫拿着老婆给的三百元钱,自己偷偷从抽屉里取了二百下到楼下,给了那人五百,而且请求那人,如果我老婆问你,你就说得了三百! 老莫如愿以偿地开上自己的车,他物尽其用,载着朋友们奔这跑那,不嫌麻烦,其乐融融。然而大家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因为他近视眼却把车开得老快,技术差还老爱走神,且不听劝阻,我行我素。唯一令人放心的是他酒后决不开车。三个月后,终于发生了一次真正的交通事故。那天晚上,我们计划到一个小茶楼喝点小酒,便给他打了电话,他说他还在单位,让我们先开始,他随后即到。然而,他迟迟未来。我们又不敢给他打手机,怕他接听分神。正在抱怨之时,他主动打来一个电话,说让我们不要等他了,他在返城的路上出了点小事故,车轱辘掉下来了。这还了得!我们赶紧离开茶楼驱车到达他出事的地点。 那简直可称为一起大事故!原来,当天下午,老莫开领导的奥迪跑了趟长途,回来后稍事歇息,就接住我们的电话,赶紧换上自己的车子往城里走,顺便还拉了单位四个赶场的演员。他还沉浸在下午在高速路上驱车飞奔的感觉里,错把自己的破车当成一辆好车,速度自然就快了些。行至中途,宽阔的一级路中央有个水泥隔离墩,视力不好再加上隔离墩的反光标志不明显,车左前轮便擦到了隔离墩上,速度快力量就大,车横轴居然断为两截,一只轱辘便滚了出去,直至滚出百余米方才停下。车在右偏的同时左后轮又打到了水泥墩上,轮胎被撕裂成一条大口子。所幸车在滑出十余米后勉强站住,没有翻车,保住了满满一车人的性命,甚至连一个受伤的人都没有。车停住许久,满车人仍吓得无人作声,还是老莫在惊魂初定之后先说了一句话,大伙儿才逐渐苏醒过来,纷纷庆幸自己福大命大。那几个演员怕耽误演出,赶紧打上一个过路出租车走了。害得老莫眼睁睁地瞧着宽阔马路上疾来疾往的车,孤零零地四顾茫然不知所措。 我问他报警了吗,他说和保险公司联系了,人家说这事不管。我说怎么可能,你入的是全保!便帮他先报了交警,又给保险公司打了电话。保险公司说,车主报警说车的一只轮胎掉了,这事不归我们管。我说不是一只轮胎掉了,是出了交通事故,车主把车撞到了隔离墩上,撞掉了一只轮胎。那边说这事我们当然要管,是他描述不清楚。这个老莫!随后,交警和保险公司的人都过来了。理赔的时候,老莫又遇了点小麻烦,他虽入的是全保,但保额不足。当然,这个不怨老莫糊涂,是保险员业务不精害得老莫吃亏。当初老莫要入全保,保险员说你是个二手车不值三万元钱,入五万保额就行了。谁想保险公司是这样规定的,如果你的车子撞至报废,我们自然会赔你一辆新车,而新车的价格是七万元。你保了五万,我只能赔你修车费用的七分之五,这样让老莫自己掏了一千多元的腰包。我们气愤不过,说既然入的是全保,保险公司就应该全赔,如果是保险员的失误,这个责任就由保险员承担,起码他得承担损失的一半。老莫当时也是义愤填膺,但随即心就软了,说人家小伙子也不容易,入保险时一趟一趟到我家游说,出事后,又一趟趟到我家道歉,宽恕他吧,宽恕他吧! 事后老莫才知道,就在自己出事的地点,曾经出过多起交通事故,先后有数人死于非命。他撞车的当晚,随后几个小时,又有一辆车在这儿出事,车从路中甩到路右,驾驶员被撞成重伤。像老莫这种情况,简直算得上是个奇迹。在同一个地点相对集中地出事,就可认定存在交通隐患。老莫说,我作为唯一的幸运者,怎么也得代表那些死去的未死去的人和公路部门打个官司,为大家讨个公道! 我和老莫回过一趟老家,他年轻时曾经当过那里的音乐老师,桃李遍地都是。晚上聚餐,满满坐了一大桌子。他的弟子们对他十分尊敬,甚至可以说是崇拜,二十年前结下的师生情谊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让我这个外人一览无余,同时也美美地享受了一番做师叔的感觉。回宾馆的时候,一位弟子开车送我们,他自然又对人家的车子感了兴趣。没想到一句话没出口,那位弟子说,莫老师如果你喜欢就开走,让我目瞪口呆。 我们还上过趟北京。当时我和老婆要办一件事情,原本要打出租车去的,他自告奋勇陪同,还帮我们借了当地一位朋友的车子。北京的车都是飕飕地开得飞快,抢着吃饭似的,逼得你不快都不行,连我都感觉不太适应,所以路上他提出开车的要求我没有答应,他也没有坚持。驱车路过天安门的时候,我们都很兴奋,他说这种历史时刻应该摄影留念。我就赶紧让坐在后排的老婆用手机给我们照相,可惜照不清楚,我们都很遗憾。但不管怎么说我曾经驾车走过天安门,感觉很是自豪。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这种荣耀其实是应该留给老莫的,他是一个真正爱车的人。我就想,一定要创造一个机会,让老莫亲自体会这种荣耀,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哪怕违个章也无妨,到时我一定替他把这个罚款掏了。他笑逐颜开的样子,我是多么希望看到啊! 排队 朋友老王,本地1978年高考文科状元,入学南开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在几个小单位辗转几年,宏图大志一筹莫展,于是考取198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