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大年初二的晚上,没有上弦月,没有下弦月。 星星似乎也害怕这浓墨般的黑,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只有几颗胆大的,站在寂寞的天空里,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 娟子早早地拉上了窗帘,把这黑挡在了外面。 她家住在村子的中心地段,村子里的超市啊棋社啊什么的都在她家的一左一右。门前那条路上,总有人在走动。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一个人在家。为什么?她不知道。因为没有为什么,这是女人的本能。 年是在婆婆家过的,结婚四年了,年年如此。婆婆家在后街,也就十分钟的路,来回来去的挺方便。今天晚上吃完了晚饭,丈夫宝田撂下筷子就去棋社打麻将去了,临走前招呼她一块去热闹热闹,让她也学学。可娟子说啥也没去,她不会打麻将,也不想学,她嫌打麻将的那些人一个个吆五喝六的,为了块八毛的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再说那些人烟抽的也太甚,大冬天的开不了窗户门,屋里头狼烟地洞的,呛的喘不过气来。所以,她收拾完了碗筷就准备带三岁的儿子回家。可儿子因为和他大爷家的小哥哥玩疯了,非要住在奶奶家,娟子只好自己回了家。 一天没生火了,屋子里很冷,娟子麻利地来到厨房点火烧炕。柴火是现成的,宝田早上走的时候就把柴火抱进来了,娟子很满意。是的,宝田是个好男人,不仅能干,而且脑袋好使。他承包了二十多垧水田,用挣的钱又买了台车,农忙的时候种地,农闲的时候拉脚,把个小日子过的很殷实。 别看宝田长的五大三粗,走路风风火火的,性子也特别急,可他对媳妇却是十分的温柔,体贴入微,和谁急也不和娟子急。结婚四年了,小两口的感情一直非常好,连脸儿都没红过。村里的人都觉得奇怪,说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也有的说这就叫互补。是啊,娟子的性格和宝田可是截然相反的,她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农村女人常有的那种说话高门大嗓、办事泼泼辣辣的劲儿在她身上一点儿没有,但她却有着农村女人的那种勤劳和坚忍。她虽然有些瘦,但却非常能干,从园子里种的各种小菜到院子里养的鸡鸭鹅狗,从孩子大人的穿戴到桌子上的饭菜,炕上地下屋里屋外所有的活儿她都能拿得起来放得下,过日子是一把好手。这固然是让宝田服服帖帖的一个缘由,但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娟子说话总是细声细语的,宝田特别愿意听,说是像猫。这叫什么?而她长的也像猫,单眼皮,圆眼睛,还有点儿吊眼梢子,很有猫的特点。所以,村里人背后也都管她叫“猫美人”。 不管是一物降一物也好,还是互补也好,反正小两口的日子过的是有滋有味儿的。 一会儿的功夫,两捆柴火烧完了。娟子进屋伸手把炕头和炕梢都摸了摸,还行,挺热乎。俗话说,炕热屋子暖,屋里已没有了刚进屋时的那股清冷。娟子一边打开电视,一边上炕麻利地铺好了被褥,脱衣服钻进了被窝儿。 在婆婆家忙了一天了,一大家子人的饭菜都是她做的,虽说是年轻,也觉得挺累的。现在孩子没在身边,又躺在热炕头上烙着,又舒服,又自在。她拿起了遥控器,上下左右地遥着,想找个电视剧看看,找个她喜欢的那种长长的让女人又是哭又是笑的肥皂剧看。什么港台的,韩国的,别看一百多集,可她百看不厌,这是她唯一的嗜好。可找了半天,一个电视剧也没找着。也难怪,今天是大年初二,各电视台的年味都十分足,各种综艺类的节目火爆荧屏,不是唱歌就是跳舞,再就是重播以前的小品。娟子越看眼皮越沉,电视里的歌声成了催眠曲,一阵困意袭来,娟子用遥控器闭掉了电视,进入了梦乡。 再说宝田心急火燎地来到棋社,进门一看,五台麻将机有三台已经有人在玩了,还有一台麻将机前坐着建生、大成、老海三个人,显然是三缺一在等人。看宝田进来了,建生忙招呼道:“宝田快来,就差你了。” 老海说:“正好三缺一,宝田来的挺是时候。” 大成说:“快坐下,宝田是好手,打牌不赖,我就愿意和你玩儿。” 宝田应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再晚来一会儿还没位儿了呢。” 说着刚要坐下,就听后面有人说:“等会儿宝田,这个位儿是我的,我先来的。” 宝田回头一看,原来是后街的裴大爪子,顿时不悦:“你明明是在我身后进来的,硬说是先来的,真能扒瞎。”一边说着,一屁股就坐下了。 裴大爪子一看宝田坐下了,立马嚷嚷道:“宝田是不知道我来了,建生你说,我刚才是不坐这了?这撒泼尿的功夫,位儿怎么就没了?” 建生原本就特别讨厌裴大爪子,再加上他看出来裴大爪子今晚没少喝酒,就更不想和他玩了,可又不想得罪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你刚才坐一屁股就走了,我寻思你不玩了呢。” 裴大爪子一下子逮着理儿了说:“听见没?听见没?我刚才是不坐这了?” 大成不给面儿地说:“什么刚才现在的呀,谁坐上谁玩呗。那还有一台麻将机,你再去凑一桌不就得了。” 老海趁机也溜缝说:“是是,你再去整一桌吧,俺们都是约好的了。” 裴大爪子一听不干了,炸叽叽地说:“还真是邪门儿了,凭什么我就得再去整一桌啊?这个位儿就是我的!” 宝田对裴大爪子平常那副德行本来就看不惯,再看他现在借着酒劲舞舞玄玄地那一出更让他反感,于是他揶揄地说:“这位儿是你的?你叫它一声,看它答应不?” 裴大爪子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张口骂道:“放屁呢你!” 宝田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你他妈跟我练胆哪?!” 眼瞅着就要动起手来了,棋社老板急忙上前拦道:“别吵吵别吵吵,大过年的,多大点儿事啊,不值当的。” 裴大爪子怒气冲冲地说:“想要欺负我啊?门儿都没有!欺负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棋社老板圆场说:“那是,谁敢欺负你呀?不过他们也不是欺负你,就是宝田已经坐上了,那就让他们先玩着。裴大哥,你比他们大两岁,不惜跟他们一样的。马上就来人了,我再给你组织一局。” 戴着棋社老板给的高帽,裴大爪子缓和了一些,借坡下驴地说:“行,我给你面子,不跟他们一样的,让他们玩吧。你不用给我组织局,我今天不顺当,玩也得输。我就卖会儿呆儿得了。” 棋社老板忙点头说:“行行,来上这边看来。”说着搬了个凳子把他带到了别的桌前,一场风波这才算平息了下来。 裴大爪子叫裴顺华,大伙儿给他起这么个外号有两个原因,一是他这个人特别爱占小便宜,在集市上买东西的时候,经常是买一“顺”一,顺手牵羊的事没少干;二是他的品行极差,手特别欠,村里面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只要让他挨着边,不是掐一把就是捏一把的,惹得那些女人们都骂他欠手爪子,就这么得了个“裴大爪子”的外号。他自己倒满不在乎,说人无外号不发,马无夜草不肥。你说就这么一个人,谁愿意和他打麻将啊?那叫一个有他一缺三,没他三缺一。 虽说是棋社老板把裴大爪子的火给压下了,可看满屋子的人都在那玩的兴高采烈地,麻将牌打的是噼里啪啦地,他的心里不由得憋了一口恶气。 这时,忽然听老海冲在邻桌玩牌的媳妇翠屏嚷道:“你说你这个败家娘们儿,都连输三锅了,还在上面玩,点儿不好就赶紧下来得了。” 翠屏正输的火赤楞的,哪能听进去老海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她急赤白脸地回道:“你少管我!你连输五锅的时候不也照样玩吗?腆什么脸说我!” 遭到抢白的老海带点火药味儿地说:“你看看谁家老娘们儿像你?成天长在棋社,连炕也不知道烧,五更半夜地回家还得现烧炕,这哪像过日子啊。你看人家宝田媳妇,啥也不玩,这功夫早把炕烧的热乎乎地等宝田回家了。” 一听这话宝田有点急了。虽说老海是在夸自个儿媳妇,听着心里舒坦,可他当着他自己媳妇的面夸别人家的媳妇,这可有点儿犯忌,而且还连冤带损地贬着自己媳妇,翠屏怎么能接受得了?于是他忙接住话茬说:“老海这话说的不对,俺家娟子那是不会玩,她要是会玩,比翠屏玩的还得甚。” 建生也急忙打圆场说:“这大过年的,玩一会儿就玩一会儿了。再说咱们玩的小,没啥大输赢。” 大成打趣地说:“就是,今个输明个赢的,谁也不能老输。有句话不是说嘛,叫不怕输的苦,就怕忌了赌。” “哈哈哈——。” 大成这套嗑挺幽默,把大伙儿都逗笑了。连老海和翠屏也不呛呛了,都跟着乐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