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话说清乾隆年间，江南无稽山玉溪河河畔有一古镇日莫名镇。此镇依山傍水，风景秀异。又因交通四省，商贾云集。勾肆瓦栏，歌台舞馆，比邻而建。

　　就在这镇中心处有一五层酒楼，建的甚是轩俊。但见银漆横楣上挂着一张镶金大匾，上书六个如椽大字——“御赐玉龙酒坊”。酒楼前车水马龙，人流往来如织。其生意之兴隆，人气之旺盛，自是百家店都敌它不过。

　　一日，恰逢赵县令五十天命大寿，其婿名李朝天者因在这玉龙酒坊治办寿宴，便下令将闲杂人等一概驱离，并在酒坊内摆下整整五十桌宴席，占了满满一座酒楼。

　　是日赵县令拜客已毕。李朝天引众宾客归位。赵县令举酒祝辞，但听得滔滔声不绝，然其辞无过上感天恩浩荡，下恤黎民百姓，鞠躬尽瘁之意。众客中有一青衣短葛的下人听词无趣，便偷饮起酒来。众人正襟危坐间，忽听得“阿呀”一声，一人摔盏翻地不起。县令惊愕，携众人观视。见那青衣短葛的下人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不止。同人取出银簪一试，惊叫道：“银簪发黑，有毒啊，大人！”县令怒目圆睁道：“在我寿宴上下毒，好大的胆子！掌柜的！”

　　柜房中疾走出一个衣着青灰色长衫身形瘦削的中年人。只见他神色慌张，伏地颤声道：“大人，小——小民在此。”

　　县令冷哼一声，喝道：“拿下！”一时门外酷吏齐上，将姚掌柜五花大绑，押了出去。众人甚是惊疑，赵县令扬声道：“不法奸商，乱造毒酿，荼我子民，丧尽天良！”言罢，摔袖而去。

　　赵府内，县令端坐在楠木椅上，座旁侍立的即是李朝天。但见他缓缓从罗衣袖中抓出一把碎银，像饲养牲禽一样将钱撒于地砖上。那位青衣短葛者——即在玉龙酒坊内“中毒者”拾钱叩头而去。

　　李朝天俯身道：“泰山大人，这一妙计确实高啊！拿了姚启民这一生意上的劲敌，咱家的酒坊便是这莫名镇的鸡群之鹤了，明日我便去将那玉龙酒坊给岳丈大人您收入囊中！”

　　“贤婿莫急”赵县令缓缓起身，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忽而捋了捋胡须道：“这姚启民跋险川，尝百草，苦心钻研了十几年，才制出这贡酒佳酿。他又擅于经营，穷富俱纳，童叟无欺。才有了今日之盛势。这玉龙酒非比寻常，其酒香四溢，沁人心脾；噙入口时，滑润无比，如品仙泉，回味无穷；还可活血化瘀，舒筋通络，治咳喘疯癫之疾。因此众人才趋之若鹜。若不得治酒秘方，得一酒楼何用？”

　　“，，，”李朝天默不作声，折腰等待示下。

　　“此事还须从长计宜。”县令言罢，二人交耳嘀咕良久。

　　（二）

　　是日掌灯时分。囚牢外，李朝天斜瞟着形容落魄的姚启民道：“姚掌柜，姚掌柜，谁承想你这玉龙酒坊堂堂大掌柜竟会命犯太岁，有这牢狱之灾啊！”

　　姚启民铁锁缠身，扶牢泣道：“大人明鉴，小人实在是冤枉啊！小人视玉龙酒如自身性命，配治时万分斟酌，且每坛酒我都亲自尝试过的，怎会有毒？”

　　“冤枉？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众人可都亲眼看到的。那死者的族人现在还在县衙里闹呢！说要活剥了你这大奸商！”李朝天吸了口鼻咽，拨了拨扳指，乜斜道，“识相的，还是交出玉龙酒秘方，大爷我替你出头，保你个流配边庭之罪。”

　　姚启民思忖良久，凛然道：“这秘方是我半辈子辛苦所得，如何交割于你，你一介商流，非官非吏，如何保我？只怕是与那一丘之貉的岳丈大人狼狈为奸颠倒黑白吧！”

　　李朝天朝地上啐了一口，发狠道；“贱骨头，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看是你的命值钱，还是秘方值钱！来人！拉出去，打他五十大板！”

　　俩赤膊大汉手拎长棍低头闯进囚牢，拽起姚启民就拉了出去。一阵笞杖之后，姚启民仍是咬唇不放。李朝天冷笑道：“谋害朝廷命官，可是株连九族之罪！你可想好了！”

　　姚启民一生饱读诗书，礼义廉耻，孝悌之道是最最看得重的。瞑想那酒楼内刚从乡下接来的白发老母，姚启民不禁双泪纵横，哽咽不止。

　　狱吏俯耳下去，听他呢喃之音，速速记将下来，记完后，速呈与李朝天。李朝天本是个弄气使性之人，拿来秘方，见狱吏呆在原地不动，便道：“愣什么，接着打！”随后细细看那秘方。那秘方写的是：无稽山青龙蛇蛇胆五两三钱四厘，玉溪河的紫蟾衣七两七钱六厘，河畔早稻四两，山麓忘忧草十两，泉水二十六两

　　李朝天看着奄奄一息的姚启民，得意的道：”既得了秘方，便不怕你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这样你在他乡命归之日也可安息了。”李朝天便将如何与县令合谋指使下人陷害玉龙酒坊一事一一道于已打得奄奄一息的姚启民。

　　李朝天见姚启民趴在地上，纹丝不动，以为气绝，正后悔打重了。忽然见他双腿微曲，一口怒气从胸中喷薄而出，听得姚启民骂道：“你们这些贪官奸商！鱼肉百姓的猪狗，丧尽天良的畜牲啊？苍天啊！苍天何在？王法何在？

　　李朝天也怒叫道：“告诉你！今儿记住了，爷就是天，爷就是王法！来人！”

　　（三）

　　第二天，大街小巷，坊里肆外便传开了。说姚掌柜畏罪吞金自杀。为平民愤，尸首已被死者族人抛入荒外。又过了几月，此事稍稍被众人遗忘，李朝天便带上豪奴启了玉龙酒坊的封条，自己做了掌柜。又几日，为补上次寿宴之遗憾，李朝天为县令大人重开酒宴，但见那日：酒楼前张灯结彩，锣鼓齐鸣，朝贺者如鱼贯入；酒楼内，佳朋满座，燕舞笙歌；满桌凤翅龙爪，熊掌鼍骨，仙泉佳酿，山珍海味～道不尽的骄奢之状，糜侈之态。

　　李朝天亲斟一杯玉龙酒，恭恭敬敬地举与赵县令道：“小婿新制玉酒，祝岳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赵县令接过酒杯拾级而下，稍定，擎杯道：“今日本官要与我子民一醉方休！来！大家满饮此杯！恭祝我皇：万寿无疆，我大清国万年永固！”于是宴乐响起，众客交杯换盏饮乐起来。只听得觥筹交错，宴乐喧嚣，闹腾腾地一直到五更天方渐渐没了声响。

　　第二日，酒保早起，见满楼的宾客一个个仰面朝天，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他初以为宾客饮酒过度以致酣醉不醒之故，再凝睛定眸时，不禁大惊失色：那仰面者像是被鬼索命，一个个口吐白沫，双手锁喉，面目狰狞可怖。酒保顿时抓狂奔嚎而去，引得满街人惊奇而来。酒楼内，众人无不措愕，中有一江湖郎中俯身屈膝笑道：“何故自寻死路！快！取溪水，紫蟾衣来！”众人无主，见此说，皆依言奔忙行事。

　　那些口吐白沫者，喝了清水，咽了蟾衣，神智渐渐清醒过来。独有二人，背面朝天，想是跌下高台之故。郎中抚息把脉后，摇头叹道：“饮鸩过多，毒已入心，无药可救了。”此二人竟是李朝天和赵县令。

　　此事惊动朝廷，皇帝派钦差查办此案。真相很快明了。原来姚启民所交秘方并无差错，症结却在李赵二人。那李朝天本是一地痞无赖，后来做商贾靠坑蒙拐骗发了家，又被县令看中，招赘入门。自发家后，奴仆渐多。那些豪奴欺行罢市，较其主子的习气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在制酒时未免缺斤扣两，中饱私囊。当时，紫蟾衣极贵。这些人便串通一气，私下将所配的紫蟾衣的两数扣下一些，以卖入黑市，牟取暴利。谁知那青龙蛇胆与紫蟾衣乃相生相克的毒物。必按秘方精确配制方可使两毒俱消，否则过犹一分，便成毒鸩。由此方有那日之故事。

　　镇上之人知晓真相后，无不叹息。但有此惨绝一事，后人对酒方再无问津者，以致玉龙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