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瓜菜代”的年代,自然跟红薯结下了不解之缘。要知道,那年月红薯是人们不可缺少的主要副食。 穷人家的孩子要吃水果简直是一种奢望,精打细算的外婆会在红薯大量上市,贱得一毛钱能买五、六斤时不失时机的买上一堆,除了拌在饭里蒸着吃外,还会挑出一些放到竹篮里,挂在不起眼的通风处,让它慢慢脱水。入冬了,红薯竟甜得象苹果脆得象梨。 童趣中最有意思的算偷地瓜,孩子们的暗号叫“偷地雷”。第一次“偷地雷”是那年初春。饥肠辘辘的我经过一块薯苗地,见暗红色的薯苗煞是爱人,心想地下的薯种也一定可爱。顾不得瓜田李下,佯装系鞋带蹲下,飞快的刨出一只,不待洗净就啃起来。又苦又硬又涩的薯种,竟让我不再偷“春雷”了。后来才知道出苗的种薯是不能吃的,有毒。 入秋后,早薯成熟了。薯垄被胀得裂开一条条缝,分明告诉孩子们,地瓜长大了!赤条条的孩子泡到小河里,摘下柳条做成伪装圈戴在头上,把自己掩蔽起来,游到河对岸,潜到红薯地里,象鬼子偷雷般的小心翼翼扒开土,摘下大个的红薯,滚下河去。可不能动了地雷的“弦”,不然太阳一晒,苗蔫了,准会被人发现,说不定过两天我们还会光顾的。 三年“自然灾害”,国营粮店也会搭售红薯,为主粮的百分之十,一斤指标能买十斤红薯。我会跟着外婆一老一少挑回一大一小两担喜悦。红薯能把肚子撑得个浑圆,总比空着半节肠子的弟弟要好受,因为他不爱吃红薯。不过上课可遭罪了,红薯制造的氨气在教室里此起彼伏,炮声会不时响起。 下乡后更是与薯为邻了,稻谷要交足公粮,红薯便成了农民的半年口粮。山区地多人少,广种薄收,旱地到处都插满了红薯,碰上旱年,稻田种不上晚稻,也只好插上薯苗,收获的红薯堆成了山,会吃得你眼珠都发绿的。吃过饭,扒开灶膛里的红灰,埋上几只红薯,收工回来,你就能吃上香喷喷、热腾腾的煨红薯。农家自然是煮红薯汤当早点,蒸红薯作晚餐,连大米饭也要掺上一半的红薯干。一到深秋,家家都忙着挖薯窖藏过冬的薯,还有的刨薯丝、洗粉、做粉条。晾在竹篙上的粉丝,在阳光下竟象一排排晶亮的瀑布。 红薯是一种很好侍候的农作物,开春过后,地气暖和起来,把上年藏在地窖里挑选过的好薯种选一块地栽下,作生产红薯藤的母子。母子经春雨密密地淋,发出粗壮的薯藤,等长到一尺以上的时候,用剪刀贴着红薯母子把藤剪下来,断成半尺长的短节,栽到刚下过雨的松软土里。 红薯藤是极易成活的。剪断后的薯藤两头一般大小,齐齐滴出汁液,不会农活的人是不容易辨认哪头在前哪头在后的。乡亲们极会辨识,拿出一根藤,叶子朝前栽进土里,绝不会错。叶子朝前的方向是藤尖。不会辨识或者偶尔看花了眼把另一头栽进了土里,也不要紧,下几场细雨,过几天你再去看,所有的红薯藤都活了,埋进土里那一头长出根须,另一头的剪刀伤慢慢愈合,长出了嫩尖。红薯很易种,只要不天干,都有收获。 我当知青时,把队里划给的屋前房后那一片荒地开垦出来,有四五分地吧,全部种上红薯,待红薯长出新藤来,我就用柴灰和上队里猪场的猪屎粪,在每窝红薯根下丢下一把,做到施一次肥,翻两次藤(队里栽的红薯都不施肥上灰)。那年气候好,红薯一点没干到,我种的红薯长得特好,挖出来的都是一窝窝大红薯,大的两三斤一个。家里有一个队里打的薯窖,队上没用,我把三千多斤红薯放在里面,真是好运气,第二年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没有烂。需要薯种时,我把它拿出来,五斤红薯换一斤大米,真是无娘而天照顾。 走在大街上,远远传来烤红薯特有的焦香,推着烤薯炉的小贩的吆喝里加入了那些“抗癌、美容、养颜、祛病”的现代元素,使你不得不驻足瞧瞧。你怎么也不能把穿着入时的女郎和土得掉渣的红薯联系起来,顾不得仪容端庄,剥开皮竟当街啃起来。 挡不住诱惑,我也会买上一只掰开。我从扑鼻而来的焦香里,嗅出了田园的谧静,泥土的芬芳,钩起我对往事的回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