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一见到芭比娃娃就吓得脸色苍白,两腿哆嗦,然后瘫软于地。她大声地哭泣,声音足够传到我家。对于姐姐的哭声,我是很敏感的。只要她一哭,不管用什么腔调,我马上就知道是她。然后风一样寻声赶去。 在姐姐面前我勇敢得像她哥哥。不管怎么样,我遇事总是很沉着很冷静的样子。我对姐姐说,不用怕杂种,它咬不到你的,你看它脖子上有那么粗的一条铁链子。姐姐会满眼惊恐地指着芭比娃娃的尾巴,说尾巴尾巴。我说它不是疯狗你不用怕。我对姐姐说话总是很温和。她身体瘦弱得像豆芽菜,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的样子。她哭泣的时候我总很耐心地哄她。我觉得我有责任照顾她。 姐姐的哭声渐渐平息,芭比娃娃却还在叫。我看着它,然后一步步往前走。姐姐在背后喊我回来,我没理她。芭比娃娃立起来比我还高。它张牙舞爪,样子凶恶。它的腿在我眼前像风一样拂过,不过我并不感到害怕,我眼都没眨一下,甚至还对它微笑。它可能是愤怒了,叫得更凶。那腥臭的唾沫飞溅我一脸。我擦了一把,然后一口唾沫吐到它脸上,然后离开。
闷热的夏天,我在古柏树下磨刀。汗流浃背。我抬头看见太阳穿越古柏树,洒下一片片银光闪闪的阳光。我想:要是来一阵风多好呀。这时,我看见那个男人满面通红,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走。我想他可能又输钱了,他总这样,输了钱就赖着赢家买酒喝。我冷冷地看着他。我除了对他笑,见到他基本上都那样一副冷面孔。可是他似乎并没发现我。他是从来不正视我的存在的!我拿着未磨好的刀在古柏树上狠狠地砍了一刀。我虎口发麻,而树上只留下一条淡淡的刀痕。我还得加紧时间磨刀。 那个男人的吼声从家里传出来。我知道又出事了,然后跑回家。我看见他一巴掌打在母亲脸上。他说,钱呢?母亲说两个孩子还要上学呢?然后又是啪的一声…… 那些回忆是不堪回首的。在此后的十几年里,我一直想把它忘掉。我原以为六岁的伤痛六岁的阴影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变成一纸空白。然而那些留在心底的伤疤,你若不去想它,它也静止了,不动了,却并没有消失。 后来母亲在床上躺了整个夏天。母亲说不要怪他,若不是他,我们可能连饭都吃不饱。我不想听,我想说我的刀还没磨好,然而我没有,我扭头就走。 我到古柏树下疯狂地磨刀。
我家门前有一块空地,母亲在上面种了一些菜,春天种上茄子秋天又换上萝卜,这样周而复始。地边种了棵葡萄树,它与旁边一棵槐树纠缠不清。黑夜即将降临的时候,母亲挑着水从那里经过,那个老人满嘴空洞地说:该除草了,不能让那些杂草再长了!她斜着眼睛阴郁地看着母亲,那张皱巴巴的脸也开始拉得很长很长。 母亲很客气地说,婆婆说的是。 别听她的,我就没看见有什么草!我用眼神冷冷地向那个老人翻着白眼。 不得了了,你看看,真的要除草了。那老人拔起细小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芽说,都这么大了,再不除就会成为祸害的! 我们在一起吃饭时,她总很利落地就把仅有的几片肉夹到弟弟的碗里。我从不吃肉,即使有。我知道在这个家庭里我是什么角色。而姐姐却总直勾勾地盯着弟弟碗里的肉咽口水。我便用眼睛瞪她。很多时候,我都是吃几口便去古柏树下磨刀。
弟弟很乖也很聪明,比如芭比娃娃就不咬他。他见到芭比娃娃总会扔一些东西它吃。弟弟不管见到谁都很亲热地样子,笑地时候露出一口的虫牙。 葡萄熟了的九月,弟弟总会拉着我的衣角说:哥哥,我要吃葡萄。我原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可是却害怕直视弟弟那稚气而明亮的眼睛,我害怕我的心变得柔软。所以我总是佯装很凶恶的样子说:要吃自己去弄!
母亲叫我去上学,我说我不去。母亲说,孩子,不读书怎么行呢?然后我就去了。在母亲面前,我总是很乖很乖。 在学校,我不记得那些男生是怎么骂姐姐的。我只知道姐姐用手揉着眼睛,在哭泣。那些男生也很有想象力,骂人骂得五花八门。而我不会骂人也从不骂人,也记不住那些人骂的是什么。我记得我那次去姐姐教室是想找姐姐借小刀削铅笔。我在众人的目光下径直走到姐姐的座位前,从她的笔盒里拿出小刀。小刀白晃晃的,在我眼里闪现出诱人的光泽。我一步步走向那个骂得最得意的男生,笑得一脸的温柔。我猛然一刀划向那个男生。他用手挡了一下。我看见刀片上沾满了红色的血迹。教室里静默了片刻。然后有人尖叫有人哭。 我用那沾满血迹的小刀削铅笔。然后铅笔上也流出了血液。 老师要我写检讨。我说我不会。有几个老师说,这孩子怪可怜的,缺少父亲的教导。我对他们微笑。然后他们便不再做声了。 后来,有一个男生在放学的路上拦住了我。他说是你划伤我弟弟的手吧。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姐姐在一旁吓得不敢做声,只是一个劲地拉我走。 那个男生一拳打过来时,我推开姐姐,却没来得及躲闪。我的鼻子里像泉眼一样源源不断地流血。我用舌头添了添流到唇边的血液,那咸咸的温热的液体从我喉咙里流了进去。我脸上应该又绽放出笑容了。 再次交锋时我们扭打在一起。我咬住他的手臂,牙齿开始剧烈地疼痛,但我没有松口。他狼嚎般地哭起来,最后松开口时,嘴里有他手臂上的一块肉。 姐姐在一旁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劲地流泪,连声音都没有。我说,姐姐不哭,没事了,咱们回家吧。 我又跑到古柏树下疯狂地磨刀。
我七岁生日那天,我的刀已变得很锋利了。我看着他它便浑身充满力量。我可以一刀把一棵手臂粗的小树砍倒。我是多么地高兴,你看看,连天气都那么好。 芭比娃娃的叫声不时地传入我的耳朵。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提着刀笑容可掬地去找它。我感觉自己是一个荷枪实弹的战士,准备随时冲锋陷阵。 我用刀尖指着芭比娃娃的喉咙,然后一步步逼近。刀刃在耀眼的太阳底下泛着银白色的光芒。 我将刀准确地插入芭比娃娃的喉咙。抽出刀时狗血喷了我一头。 鲜血从刀尖上一滴滴地往下滴。我忽然委蛇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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