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惠惠跟刘能私奔了…… 是的,惠惠与刘能走了。他们带走了存折和许多土特产。兴旺送他们到村口。人们看出了兴旺眼中的不舍。 有人问兴旺,他们好久回来呢?几天,就几天。 几天之后关心的人又问,怎么还没有回来? 兴旺有点火冒,咕噜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惠惠在家的时候,他不用管任何家务,什么都弄得紧紧有条。一日三餐端上桌,再叫他。现在虽然请了一个小姑娘,但他还是不习惯,成天丢了魂似的向公路上望。晚上门不许上闩,方便惠惠进屋;不许关窗,能够清晰地听到车叫声;手机也要把音量调到最大,怕睡着了吵不醒。 每晚抱着手机睡的时候,好像都做着同一个梦: 太阳朝气地站在东山顶,伸手抖出一条条平坦光滑的彩绸,白衣天使们踏歌而下,衣带与霞光交错,歌声与鸟鸣相和。 兴旺从柔软的梨花床上站起,手搭凉篷,傻呵呵欣赏这奇丽仙境。 在兴旺思维里,妻子可能跟着这些仙女回来了,他赤着脚,踩着雪白的梨花,想走出去,可梨花慢慢聚积成云,悠悠地飞起来,在梨花湾盘旋,在清澈的溪流上滑翔,流水涔涔,鱼儿呢喃;漫过梨树林,鸟儿与梨树梦语,蜜蜂与梨花恋情…… 梨花沟细深厚,他从没有机会俯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故土。层层级级的山坡沟地,挺立着大大小小的梨树,花儿繁盛,身披银装,闪射着太阳的光辉。 八位仙女在东山腰与他相遇,轻歌漫舞绕到他身旁。他分辨着阵阵花香,有菊花香,梅花香,桃花香,梨花香……他迅速跑过去,一把拉住梨香姑娘,神啊,真是妻子惠惠呢…… 他抱住妻子惊呼,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兴旺周身骤然冰冷,意识回到了孤寂的黑夜。他打开电灯,捡起床下的被子捂到胸口。 他想到梦,想到惠惠,快一月了,应该回来了。 拿过手机看看时间,此时已经是早上六点。打开翻盖,没有未接电话;验验门,没有上闩;望望逶迤而去的公路,没有飞驰而来的客车。 再看看每晚睡前打开的临路窗扉,半开着,没有让自己与妻子相隔…… 他披衣熄灯,推开门,月光银水般涌进屋来,树影婆娑起舞,把银色的梨花堆上角角落落,心生一种抚慰,嘴角露出笑意,还好,有梨花作伴。 他觉得今天该给老梨树补养了。背上针管盒和养料袋,扛上梯架出门。妻子出门前再三叮嘱,今年不能疏花修枝,并且要多给养料。 月光清冷,晨风拂拂,梨枝颤动。他杂沓的脚音惊飞一队鸟儿,震落梨花无数。他放轻脚步,想再次感觉梦的温馨,谛听梦中仙音。 七步桥边有株老梨,像清瘦老人,花蕾缀满稀疏的枝条。兴旺很体贴这株树,每年都要按时浇灌,剔虫皮,打药修枝。这株树长出的梨汁饱脆甜,惠惠特喜欢吃。 他与惠惠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株梨树下。那天惠惠在兴旺的梨园游了很久,当到这株树下时,也看了很久,又向四处张望多次,然后爬上树,摘了三个梨揣在包里,脚没落地就被兴旺捉住。 惠惠红着脸说,我想,我想…… 兴旺很不客气,想什么想,想吃跟我说,不能偷嘛…… 不是,不是的…… 人赃俱在,还狡辩? 惠惠情急之下滑到地上,梨树皮不但染绿她白白的裙子,裙摆还被梨包挂住了…… 兴旺迅速收回目光,转过身去。 惠惠好像很镇定,取下裙摆拍拍,掏出二十元钱晃到他眼前,对不起,给……首先声明,我是想摘了后再来找主人付钱的,我一看知道,你叫兴旺。还想向你请教呢……惠惠把语速提高几位,噼噼啪啪打出来,怕兴旺误会。 兴旺看到了一双诚挚的眼睛。他放低音量说,算了,你拿去吧,种梨人还舍不得两三个梨?喂,你是哪儿的? 下河沟的。想改良我包的梨树。一直没有找到最好的树种…… 哦,哦,兴旺兴奋了,一个劲地哦,原来这是一位爱梨的姑娘。 兴旺引着惠惠逛自己的园子,述说梨的家族,讲述梨的德性。 他讲花期放蜂授粉,她讲挂枝安全稳定…… 他说疏花提高产量,她说疏果也能…… 他眼里闪着感激,认认真地形容梨树,它们是我的父母…… 她梨花沐阳般灿烂地笑道,梨花冰清玉洁,瑕不掩瑜,很像一首诗…… 他嘿嘿地笑了,我知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不对,应该是,雷渊赞梨花,雪作肌肤玉作容,不将妖艳嫁东风。我有一个梦想,我要把梨变成食品,保健品,更要把梨花变成诗,人们喜欢和热爱的诗。 兴旺不明白了,咋变呢?他的右手捂着头,左手荡了起来。 惠惠调皮地说,我也不知道呢。 两颗心,在梨园里碰撞交织起来了。 一年后,惠惠拒绝父母的反对嫁给了兴旺(因为兴旺患有脑偏症,左手腿不能正常工作,但心灵手巧,什么都会弄)。 三年后,惠惠开办果品加工厂,实现了第一个梦想。聘请专业技术人员刘能当副厂长。事业如兴旺的名字,两年后打响了“梨花湾雪梨”品牌。 月前刘能陪厂长惠惠出去考察,想再上新项目。可有人说,他们私奔了…… 兴旺在晨雾里想得很多很多,惠惠临走是这么说的,不知道惠惠选中了项目没有,或者真的…… 他甩甩头,架起梯子,慢慢爬上去。坐在上面,拉过盛开的梨枝,闻闻嗅嗅,欲用梨花的清香驱散心中疑雾。 他把这株老树服侍妥当。迎着太阳,他点燃了香烟。 汽车的欢叫在梨花湾不断回响。他想,是惠惠回来了!他扶着树干,站在梯顶,远远望去,四辆大巴逶迤而来,他举起手摇动,仿佛抓住了什么…… 车阵在桥头停下,雪白的长裙滑出车门,向桥上跑来,后面陆续跟上白色的人群,好像梨花漫出一条宽阔的绸毯,惠惠领着长长的人流,在上面流利地书写着诗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