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民”这个贬称甚至带有某种侮辱意味的称呼,一般从领导和政府行政人员嘴里吐出来,挨骂对象嘛,自然指那些不安分守己、不好好活着、喜欢没事找事的小老百姓,比如房子被拆了就寻死觅活地以上吊自焚威胁政府,打官司输了就不依不饶地进京告状,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诸如此类让领导头疼的角色,难道不是刁民吗? 不过,也有人认为,这样说似乎也不贴切,不安分守己地不好好活着的,大多不是小老百姓,却往往是叱咤黑白红三道的大玩家、大本事人,他们往往是领导的座上宾嘞!再者,小老百姓有了冤屈,又没人管,只得像王朝时代一样拼着命向皇上喊冤,怎么能算作不安分守己不好好经营人士呢?相反,他们的目的恰恰是为了能够安分守己地好好活着。 不说这些人生大道理了,没人听,领导不愿意听,小老百姓也不愿意听。说多了,牙碜! 今天只说我们香山社区的“刁民”鲁八。 之所以给鲁八这个“刁民”打上引号,是因为它是我们香山社区的居民们赠送给炒货店店主鲁八的,大伙儿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打工者、做小生意人的人,也就是说,都是屁得不能再屁的屁民,自然没有资格像各级领导和党政人员那样随便赐予别人“刁民”的称号了,因此,香山炒货店店主鲁八这个“刁民”称号,至多算是绰号,就像我们老家街坊邻居之间善意谐谑的开玩笑。 都是到香山打工做小生意的外地人,凭啥你们给人家鲁八起这样一个貌似带有侮辱性至少歧视性的绰号呢? 听我慢慢道来。 三四年前,随着外来人口的激增,随着山下丰户营、四王府、普兰店等村庄的整天拆迁,外来打工做小生意的人民像蚂蚁集体搬家一样涌进香山社区这弹丸之地,景区附近一条以当地常住居民为主要客户对象的小街——南营街顿时热闹起来。人多了,客户丰富了,香山社区第一个显著变化,就是房租一下子水涨船高起来。居住的房租固然要大涨,临街的门面房更是竹子开花——节节高啊!据说,一年之内翻了两番甚至三番,精明的房东趁机翻新旧房,把原来的简陋平房整成了楼房,房租自然更是高不可攀。 高不可攀怎么办?原来的老租户只好卷起铺盖,骂咧咧地滚蛋,或回老家,或去了更远的大兴、昌平、门头沟讨生活。但南营街的门面房却并未因此空下,不但没空下,据说想租房,还得托人贿赂房东才能租到手。妈的,你没钱,有钱人多着呢! 似乎一夜之间,南营街旧貌换新颜,旧人换新人。这些新来的经商户,仅仅看一看气色,就比原来做小生意的牛气——没钱没本事的主儿租不起房子滚蛋了,租得起的,自然首先自家心里牛气啊! 鲁八就是这样一个牛气的新租户。他租的这几间门脸,原先是两间破烂的平房,现在建成了一栋两层楼房,宽敞气派多了。尤其不一般的是,房子处于街道咽喉部位。鲁八自然也是通过贿赂房东才争抢到了这两间门脸,据说,是托一个在香山做了多年生意从而与香山地区头面人物,比如民间大玩家、社区街道领导和工作人员都很熟识的老乡的关系,然后请了房东几次,又给房东送了几条好烟几瓶好酒,这才千辛万苦地战胜竞争者抢到手的。还据说,鲁八之所以不惜重金竞拍般地争抢这两间门脸,是一名在香山半山腰修炼了多年的大师面授机宜点化的结果。门脸处于街道咽喉部位,掐住了咽喉,还怕不发财?想不发都难! 不过,鲁八这么费劲地弄到了咽喉门脸,做的生意并不神秘,他只是卖炒货的,也就是卖炒瓜子炒花生以及各种干果而已。但发财不在于干啥,在于如何经营,在于能够掐着市场的咽喉垄断经营。 哈哈!垄断经营?炒个瓜子花生也能垄断经营?谁不能随便?个篮子街边一蹲就干起这个营生啊? 谁?你去试试!香山社区尽管处于郊区,毕竟也是北京啊,毕竟也要按照城市管理法规严加管理啊,?篮子蹲在街边卖瓜子花生之类,是违法违规的经营行为,是城市管理取缔的对象。那就弄间小门脸卖瓜子花生。不过,这样一来,房租导致经营成本大增,不倒闭才怪。 鲁八这个五十来岁的生意精当然知道这个简单的经营道理。但这个人精更懂得,恰恰是这样的市场特色,让自己有机可乘——垄断啊! 鲁八租下这样气派的门脸,当然不仅仅是零售瓜子花生,他还在这里进行加工,并且批发。这样一来,他的经营成本不但不高,反倒因为垄断等因素,一家独大了。 这是一个大吃小的市场时代,只要规模弄大,总有吃不完的钱财啊! 然而,开业仅仅一个月,顾客们,不管是香山老户儿,还是租住在这里的各种打工者和做小生意的,大家都说,鲁八这个龟孙在这扎不下根,他在香山发不了财,他迟早得赔本赚吆喝地灰溜溜地滚蛋。 为嘛呢?街坊邻居的,为嘛骂人家鲁八“龟孙”呢?为嘛咒着人家赶快滚蛋呢? 五十来岁的鲁八是一名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的山东大汉。因此,鲁八说话总好像梁山好汉,有时候简直像李逵。像李逵也便罢了,大伙儿都知道梁山好汉喜欢高音大嗓门地说话,高音大嗓门说话的,大多是直爽仗义的主儿,内心不藏小九九的主儿。让顾客们听着不舒服的是,鲁八的高音大嗓门中,总透着一种皇帝的语气——哦,这个比喻不恰当,谁听见过电影里的皇帝整天牛气哄哄地大呼小叫嘞?皇帝都是有教养有涵养的高深斯文领导。那么,鲁八那种让顾客们听着别扭的语气像谁呢? “像俺村儿村长!” “像俺村儿支书!” “像俺嘎达哪儿的乡长!” “像我们那里的副乡长唦!” 难怪顾客们听着不舒服。刚才说了,香山这地儿住的,除了少部分香山中老年老户儿,大多是来自天南海北的打工的、做小生意的,大伙儿有大多来自乡下。乡下人最怕谁?不就是村长支书乡长副乡长吗?乡亲们从老家跑出来,不就是因为害怕村长支书乡长副乡长吗?没成想,逃到北京,偏偏又摊上了鲁八这个总是一副村长支书乡长副乡长嘴脸语气的卖瓜子的,而且还是社区唯一一家卖瓜子的。你说郁闷不郁闷?你说倒霉不倒霉? 在香山周围打工的中老年农民工顾客来了,省吃俭用的他们总是只卖块儿八角的瓜子花生,鲁八乜斜着牛蛋一样的双眼皮大眼睛,梗着暴出两条牛筋一样的脖颈,恶狠狠地呵斥:“不卖不卖!压不住秤砣,值不得上称!” 大多数中老年农民工会因此满脸羞臊地赶快走开,也有少数有个性的和鲁八争吵:“一下子买那么多,吃不完就皮了。再说了,你不就是一个卖瓜子的吗?你不也是外地来的农民吗?不卖也就算了,干嘛这么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 鲁八更来气了:“奶奶个腿!老子鲁八就是个农民,但老子比你们强!你们看看,整天一身泥水一头白毛,像个人儿呀?还他奶奶的咋咋呼呼瞎叫唤?” “一身泥水一头白毛,也是你的顾客。对顾客,你是啥态度呀?” “奶奶的脚!那要看是什么顾客。对你们这样一身泥水一头白毛的货,老子就这个态度,就是不卖给你们!哪儿凉快快点到哪儿去,别在我鲁八这儿耽误生意!去去去!” 个性较强的青年顾客有时候会威胁鲁八:“老杂毛,牛逼啥啊?不就是个卖瓜子的?等着,老子喊人来,砸了你的摊子!” 这时,鲁八会仰头哈哈大笑,的确就像梁山好汉:“砸你爷爷的摊子?还指不定谁砸谁嘞?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鲁八是咋着在这条街上吃饭的?你去街道社区香山江湖上寻访寻访,我鲁八谁不认识!” 几次这样的吵闹叫骂中,总会有资深香山老户儿悄悄走来或者昂首挺胸走来,吓唬小青年:“快点走吧!他能在这儿立脚,谁是一般人儿?你砸他?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人来砸你!” 看着鲁八那种面对青年威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梁山好汉架势,小青年也发怯。于是,一边嘴上逞能“你等着,我去叫人”,一边钻进人群,不见了。 经历了这样几次的面对面的交锋,梁山好汉鲁八、香山南营街炒货店老板鲁八更气势了。 让顾客们稍觉安慰的是,和他爹不一样,鲁八的儿子鲁二小儿、鲁八儿媳妇儿和鲁八的经营态度相反,俩人只要张口说话,总是笑眯眯,“叔叔大爷阿姨大姐兄弟美女”地讨好顾客,恭敬的态度让你进了店不留下点钱就好像对不起人家。 悲催的是,仅仅去过一两次,顾客们很快就发现,俩年轻主儿比他们的爹爹和公公更让顾客尴尬。俩人属于那种常说的自来笑的人儿,他们脸上的笑容,只不过是胎带的笑纹,他们嘴上的甜蜜,只是生意人宰客的晃头。他们的爹爹是说话打人、狗眼看人低,似乎还不大缺斤短两。这俩主儿就不一样了,脸上的笑肌活动着,心里的小九九盘算着,称上却不饶你!在他们家称上明明一斤的杏仁,回到家一称,八两,甚至六七两。一斤杏仁十来块,二三两就是四五块。乖乖!难怪鲁八看不见农民工们的块儿八角,真的不值当费事啊! 这样精明或叫做阴的主儿,更让顾客不好受啊! 所以呀,谁也别怪顾客们偷偷地骂鲁八“刁民”了;再说了,毕竟只是在被鲁八宰了以后呵斥了以后在背后偷偷骂他两句而已。骂过之后,大伙儿会严肃地肯定:不用骂他,等着吧,要不了仨月半年,鲁八他个龟孙就得乖乖地滚蛋! 出乎意料的是,仨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刁民”鲁八的炒货店不但没有关门滚蛋,相反,他的生意倒是越来越红火了!前不久,鲁八邀请香山地区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就是街道居委会的领导和工作人员、香山江湖中人、在附近做生意的老乡们,在山下的一家有档次的酒店举办了一个“庆祝鲁八炒货公司成立两周年”的酒会。值得一提的是,租住在香山地区的几名在山下城里当编辑记者的青年房客也被邀请出席。酒足饭饱后,这些青年媒体人还利用工作便利,通过网站、微博等多种形式,大力宣传鲁八炒货公司诚信经营、照章纳税、热心慈善等光彩事业行为。 鲁八老板、刁民鲁八于是更加嘚瑟了,更加气势了,他不但越来越像村长支书乡长副乡长,而且越来越像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了。 奇怪的是,在一圈圈菩萨周围那样的光晕的映衬下,我们这些鲁八的老邻居、老顾客们,慢慢地再也看不见鲁八那种村长支书乡长副乡长一样的“刁民”嘴脸了,相反,我们眼中,鲁八是一位多么有本事的大玩家啊,他早已被我们默认为村长支书乡长副乡长成功企业家啊!他的气势,的确就是他这样的成功人士应该具备的啊! 唉!习惯了就好了! 其实,简单地分析一下,鲁八是什么急急巴巴的村长支书乡长副乡长成功企业家,他不过就是一个奸商,一个刁民,一个货真价实的刁民!他的炒货店之所以能够在他的狗眼看人低和他儿子儿媳的小九九中生意兴隆,固然有他的精明奸诈的影响,更重要的是,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鲁八幸运地生长在一个自由市场经济时代,既然是自由市场经济,当然一切就要自由喽,任何干涉包括对他进行市场规范,都是拉历史倒车。此为天时;鲁八费尽心机依靠香山地区头面人物通过贿赂房东,掐住了南营街的咽喉,掐住了顾客的咽喉,轻松地就实现了一条街的炒货垄断经营,能不发达?此为地利;说鲁八占尽人和,好像不大合适吧?非也!鲁八的顾客多是租住在香山地区的青年打工者顾客,这些年轻人不在乎块儿八角的被宰,最主要的是,鲁八的顾客流动性极大,这茬顾客刚刚被宰,还没回过神儿就不知道搬到哪个天涯海角了,而新顾客正在源源不断地排队涌来。 嘿!这么简单地一分析,鲁八就像我们和领导的形形色色的既得利益集团呀,比如金融、电力、通讯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他们占据了经营要津,进一步获得了社会权威地位,于是有恃无恐,大开杀戒。他们就是天天宰你,你又能如何?除非你不吃不喝不出门;你就是不吃不喝不出门,人家也照宰你不误!于是,我们只能和鲁八成为亲兄弟! 鲁八,你个刁民,你个龟孙,你气死人不偿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