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健其实最生王小原的气。在学校的时候,他觉得和小原最能聊到一起,两人都喜欢琢磨人生大道理,都喜欢钻研学术。 小原和辛安性格相反。辛安表面上嘻嘻哈哈,脑子却活络,眼皮儿也活络,还皮实,会混事儿。小原不行。小原醉心学术,总想在理论上搞点儿名堂。这不是坏事,坏就坏在,小原个性极强,比一般有个性的人都强,平时不苟言笑,做事认真,认真到有点刻薄。这样的性格肯定得罪人,一个专业才十来个硕士研究生,他和另外几个同样个性很强的同学都不对劲。他给了人家难受,人家也给他难堪。心中郁闷,总是找到大健,在大健的出租屋里吃吃喝喝神侃海聊一通。然后,啥事儿没了。辛安大事小事都会找大健,小原只是自己实在解不开的烦心事才找大健。也就是说,心里实在受不了了,才会又想起大健,就又去找大健吃喝神侃一通。 小原和辛安一样,也是在恋爱上老出问题。年轻人嘛!何况今天这世道爱情问题感情问题又普遍地随便。 小原也是读本科的时候谈了一个女朋友,女朋友毕业后也是在老家找到了工作,和小可一样,也是教学。小原起初没找到工作,在老家养了一年猪,考上了研究生。和辛安不一样的是,小原没有脚踩两只船,他和老家的女朋友断绝了关系,光棍了大半年,才又在武汉找了一个。 让同学们包括大健这个过来人大跌眼镜的是,小原这次找的女朋友,初中毕业,湖北荆门来汉打工的一个乡下妹,叫小花。按说,白菜萝卜,各有所爱,各花入各眼,谁也没资格对别人的恋爱口味说三道四。研究生有啥了不起?多长了个鼻子多长了只眼睛?初中毕业的打工妹少长了个鼻子少长了只眼睛?还不都是男男女女? 不过,假如一个未婚的研究生找了一个已婚而且婚内的初中上了两年的打工妹,估计媒体知道了,会把这事儿弄成头条。小原这个未婚的研究生就找了小花这个已婚而且婚内的初中二年级的打工妹。更色胆包天的是,小花的丈夫就在汉阳收废品。 小原和小花咋勾搭上的,或者说,咋联系上的,其他同学不知道,大健知道,小原给他说过,通过QQ认识的。 网络这种玩意儿总是这样乱点鸳鸯谱,让隔着电线和光纤的一男一女把对方想象成白马王子或者白雪公主,见了面,却往往见光死。 小原和小花没有见光死。不但没有见光死,一来二往,小原说过,好像也就一个星期,小花就从汉阳偷偷跑出来,啥也没带,和小原一起,在学校附近找了间民房,同居了。 大健对此非常不解,甚至还有点厌恶小原。不说你这是犯法违背道德吧,你这是得了某种类似怪癖的心理疾病呀!你一个醉心学术的好学生,咋就能做出这事儿哩? 仔细想一想,也难怪。贪婪这一种容易让人上瘾的东西,肯定也会贪婪另外一些容易让人上瘾的东西。一个人只要对某种东西痴迷,就一定会对女人和酒肉痴迷,有机会的话,还会对毒品痴迷。痴迷钓鱼的人,痴迷打猎的人,痴迷游戏的人,肯定都是色鬼和酒囊饭袋,除非痴迷到走火入魔,那就连鱼水之欢口腹之欲都顾不上了。小原醉心于学术,也就醉心于女人。不过,大健知道,小原能喝酒,却并不醉心肉,他只喜欢吃油炸花生米。大健一点儿也不喜欢花生米,油炸水煮的都不喜欢,可每次小原来,大健总忘不了给他买一袋油炸花生米。 人这种玩意儿,其实很简单啊,人就是一堆蛋白质,不同的蛋白质结合体喜欢不同的蛋白质食物。 大健保持了好几年的关于人就是一堆蛋白质的理念正是在武汉形成的,准确说,正是由王小原引起的。毕业后,他的这一人生观念在此后种种人生添加剂的催化下,持续和加速发酵。 大健在高中有两个要好的同学,崔阳和余树林。高中毕业后,大健和崔阳考上了大学,大健去了东南的上海,崔阳去了西北的西安,剩下树林呆在老家的广阔天地里。逢年过节,树林总会把放假回家的大健和崔阳邀请到自己家中,又是吃喝又是玩耍。“俺仨是高中时候最要好的同学”!在外人面前,树林经常这样说。 后来,树林在老家呆不下去了,到市里找大健。大健给树林两口子找了一家民营企业上班,还给他们一家子找了一套空闲的廉租房住下,也不用掏房租。树林两口子千恩万谢。 大健刚从市直机关出来的时候,树林已经单干了,开了一家饭馆,生意还挺红火。树林安慰大健:“一个大活人儿,有胳膊有腿儿,到哪儿不能找碗饭吃啊?” 大健听着树林的话有点儿不对劲,说:“树林,不是我在机关里混不下去了,是我主动炒了市领导的鱿鱼。” 树林笑笑,“不管谁炒谁,还不是一个样儿?不都是不在机关了?” 大健有点生气,“树林,不一样,这两点儿你要分清,不一样!” 大健辞职下海后,他感受最深的,是树林的变化。自从开始卖猪下水,将近一年的时间,大健不给树林打电话,树林也不给大健打电话,见面的次数更少。所以,偶尔一见面,树林说话的语气就让大健觉得拐弯太陡。 有一回,大健在老乡的一个宴会上和树林碰面了。几杯酒下肚,大健红着脸说:“我和树林是高中时候最要好的同学,还有一个,崔阳,这会儿在加拿大。俺仨是高中时候最要好的同学。” 树林看看大健,没说话。停了一会儿,他灌了自己一杯酒,说:“不要再提桃园三结义了,那都是封建社会时期的老古董了!” 大健以前没听过树林当着自己的面说这么直接的话,他一时半会没能转过弯,还觉得树林这个乡下来的小老板学会幽默了。 另一回,大健和树林在大街上碰面了。大健那天喝了点酒,他借着酒劲说:“我从市直机关出来以后,原来求我办过事的老关系有许多都不联系了,倒是从来没找我办过事的几个人时不时给我打个电话。人家才那是患难之交!” 树林斜了大健一眼,说:“人家那是可怜你!”顿了顿,还加上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大健醉眼惺忪地看看树林,他的话让大健身上一阵阵发冷,不过,他觉得树林的话可能并非冲自己说。他站在树林面前,身体一摇一晃。树林看看大健,又说:“大健,咱们是同学,同学之间没啥可怜与被可怜,所以,我不主动和你联系了。” 大健被树林说得更晕乎了。树林走开后,大健一会儿觉得树林不要脸,一会儿,又觉得树林的话很哲理:妈的,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一个人应该换换思维方式,应该重新审视人生。一个人生活境况发生了变化,你就不能再要求别人用以前的态度对待你。变好是这样,变坏了,更是这样。人不就是动物啊?不就是欢欢啊?你手里有根骨头,哪怕是臭骨头,欢欢也会冲你摇尾巴,也会咬着你的脚丫子,像个小猫一样逗你玩儿。你也逗它玩儿。到底是你逗欢欢玩儿,还是欢欢逗你玩儿?等你手里连块窝窝头哪怕馊窝窝头都没了,你看吧,狗东西马上就离你远远的,还会躲着你走。也是,狗东西还搭理你这个两手空空的人干啥?它该到哪儿找狗屎吃就去哪儿找狗屎吃,逗你玩儿不是耽误打食儿呀? 这人和我的欢欢狗咋就这么相似哩?不,还不如我的欢欢狗。我手里有骨头的时候,欢欢冲我摇尾巴,和我一起玩儿;我手里啥也没有只叼根烟的时候,欢欢也会冲我摇尾巴,也会和我一起玩儿,它还记得我以前喂过它骨头。 你们这些狗东西,不如狗啊! 大健研究生刚毕业那会儿,有一段时间,在一个大学同学推荐下,给市电力集团董事长写传记。为了方便采访和熟悉董事长的生活,他被安排在董事长办公室,和董事长里外间。好家伙!亲戚朋友同学老乡一下子惊叫起来:“大健这回算是彻底熬出头了,成了市电力公司老总秘书了,和老总一个屋儿办公!” 大健的手机一下子又热闹起来,比原来在市直机关还热闹。 有一次,树林邀了一群朋友,大多是和他一起从老家农村来市里做生意的,设宴请大健喝酒。树林一边开饭馆,还一边找些工程做,谁都知道电力系统活儿多。 树林给大健倒上一满杯酒,双手端给大健,进城几年已经养得白嫩的小脸蛋儿不知道是酒精刺激的,还是激动,他扫视一圈那帮朋友,盯着大健笑眯眯的眼睛,说:“我和大健哥、和崔阳是高中时候最要好的三个同学。我走到哪儿说到哪儿。大健哥,在座的各位朋友和你没见过面,可你问问大伙儿,他们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咱仨是高中时候最要好的同学!” 大健想笑。树林和自己同一年出生,比自己小二十九天;崔阳最小,比他们小一岁,比大健小一百八十天,比树林小一百五十一天。二十年前,他们三个就总在一起这么计算。大健和崔阳大学毕业后,他俩记不太清楚了,树林一喝多,还是会这么计算,板着指头,算得清清楚楚。树林刚从老家来市里找大健那天,大健请树林两口子吃饭。喝了半斤酒,树林拉着大健的手,对老婆说:“我和大健同年同月生,大健比我大二十九天,崔阳比我小一百五十一天,大健比崔阳大一百八十天,我比崔阳大一百五十一天。” 树林老婆哈哈大笑,“算恁仔细呀!” 树林回头训老婆,“娘们儿家,笑啥?不懂爷们儿的感情!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为了弟兄情谊,刘皇叔连江山都不要了。俺弟兄仨就像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亲弟兄啊,比亲弟兄都亲!” 不过,树林从没喊过大健哥,那次也没喊。这次,饭馆小老板冲电业局老总秘书喊了三次哥。 大健起初有点不好意思,接着想哭,然后又想笑。一场酒喝完,他既不想哭也不想笑,他觉得人生蛮有意思。 不到半年,传记写完了,大健从电力公司老总办公室搬了出来;不但从老总办公室搬出来,还从电力公司大楼里搬出来了。在路上见到树林,树林主动和大健打招呼,“老同学,人生很奇妙啊,不定哪个人哪天得势就出头了,谁都不能小看呀!大健,你是个研究生,早晚还有好时候,别性急。等哪天凑个空儿,咱俩都不忙了,你到我的饭馆看看,咱兄弟俩顺便喝点酒,总结总结兄弟情义,总结总结人生。” 大健天天有空,不过,他没给树林打电话。树林倒是在几天后给大健打了个电话,邀他到饭馆喝二两。可大健没兴趣喝酒。此后,树林也就没再给大健打过电话,大健也没给树林打过电话。 大健感到,人生很复杂,人生其实很简单。回头看看想想,大健想哭,又想笑;然后,他既不想哭,也不想笑。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脑子突然冲破了某种障碍,来到了一个出神入化的境界。 有一种蛋白质结合体,上帝和女娲娘娘说,给你叫啥咧?干脆,你们叫做人吧!上帝和女娲娘娘给“人”这种玩意儿安装了两条胳膊两条腿,安装了一个大脑袋,安装了一张大嘴巴,就像上帝和女娲娘娘没有给麦芒尖儿大小的草履虫和针尖大小的鱼虫安装胳膊腿大脑袋和大嘴巴一样。上帝和女娲娘娘他们老人家精细着哩,他们可不想让他们开辟出来的天地上的创造物全都一个熊样儿。 大健站在大街上看人,思考人生。盯着一个个走过来走过去的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儿,大健想起了过去养金鱼时候从臭水河捞的鱼虫。可别小看那些没头没脑只是一丁点儿蛋白质的蜉蝣小虫,它们在水里游着,好像漫无目的地,你向虫堆儿里滴一滴盐水,小东西们“唿”地就游向了另一边的清水里;你在一边滴上一滴糖水,那些没长鼻子也没长眼睛好像连嘴巴都没有的小东西们又“唿”地一声,结群游向糖水。 人类和草履虫和鱼虫有啥两样儿?对了,人有脸皮,人的脸皮比草履虫鱼虫的脸皮厚点儿,或者薄点儿。就这么简单! 大健打量人生。人生就是面前的大街、大街上不知道从哪儿来不知道往哪儿去的人群?人生就是一动不动的树?就是屎壳郎一样跑来跑去的的汽车?就是卖煎饼的吆喝声卖热包子的吆喝声?人生咋他妈的像港台鬼片儿呀?还是那种粗制滥造的鬼片儿! 唉,人生也不像港台蹩脚鬼片儿,最蹩脚的港台鬼片中的小鬼儿小判儿的苍白鬼脸儿上没啥表情,看完电影,你觉得它们感情深沉着哩!人生连他妈的最蹩脚的港台鬼片儿都不如! 也就是说,人生就是人生,人生不是人生,不是人生的人生是人生,是人生的人生不是人生。 大健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哲学家。 没想到,我张大健很有哲学脑细胞啊!当年,我咋不报哲学专业?我要是搞哲学,肯定这会儿已经学有所成了,说不定已经发明了一种轰动全人类哲学界的新观点了。 哈哈哈哈!奶奶个腿! 大健的确成为哲学家了。一般俗人称哲学家“神经病”! 四 大健研究生毕业才成为哲学家,王小原读研的时候就成为哲学家了。 小原和小花同居了三个来月,小花给小原留下一封信,到深圳打工去了。 小原把信拿给大健看。大健看着信,小原坐在一边抽着烟。信的内容很简单:小乖,咱俩不合适,你是一个研究生,我是一个初中没上完的乡下妞。我知道你有多么爱我,我也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但是,正因为我知道你有多么爱我,我也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才不能那么自私,我才更要早点离开你。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拜拜了,亲爱的小乖!如果上天有眼,就安排我们下辈子在大学校园里作为同学再见吧!到那时候,你是我的,谁也抢不去,王母娘娘都抢不去;我是你的,谁也抢不去,玉皇大帝都抢不去! 信的末尾还附了两首歌词: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过得比我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爱人啊爱人,你可曾还记得我?如果你正遭受不幸,请你想起我;爱人啊爱人,你可曾还记得我?如果你正享受着幸福,请你忘记我!忘记我!” 大健看着信,开始觉得好笑:一个初中没上完的乡下妞,抒情也只能用通俗歌曲,还是老掉牙的通俗歌曲。又看了一遍,大健笑不起来了。他说不上自己心里啥滋味,他好像看到,一个小女子单薄的的身躯迎着寒风,手里还拎着一卷破行李,低着头,眼中肯定还含满了泪水,嘴里肯定还念叨着爱人的名字,孤零零、悲悲戚戚地走向东南沿海,走向一个她从未去过的黑暗的地方! 大健看看小原。小原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响地抽烟。大健看到,小原的眼睛里有一种死气,大健想起了当年自己看上一个女孩怯生生示爱被拒后想死的心。大健记得,好像还不是想死,只是好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总觉得,没有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大健还清晰地记得,自己走在郊外下着小雨的泥泞小路上,心里一直在寻思着:没有了她,但要是这会儿让我当个市长,怎么样?大健在心里仅仅想了一下,就觉得没甚鸟意思。大健又想,没有了她,但要是这会儿让我当个省长,怎么样?想起威风凛凛深沉严肃的省长,大健心里好像多少有些满足。不过,他还是想到,我要是当了省长,她肯定就会看上我了吧? 大健又偷偷瞄了瞄小原。小原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哎呀!”大健突然大叫一声,拍拍胸口,“不该呀!不该呀!何必如此呢?何苦如此呢?既然有爱,何必又如此世故如此不自信呢?既然无爱,何必又如此抒情呢,还是用我这个年代的流行歌曲抒情?用一首意大利歌剧,比如多么冰凉的小手抒抒情不是更般配呀?” 咋呼一阵子,大健看看小原。小原对大健的叫声毫无反应,依旧呆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响,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大健,小花儿很可爱,想想办法,说不定能挽回!”大健这样说,是因为当初自己失恋的时候,一名老大哥这样提醒他,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了着落。 小原还是不吭声,还是自顾自一口又一口抽烟。 大健叹口气,“小原,你也不要过于伤心。常言说得好,天涯何处无芳草,除却巫山不是云。错了错了,我的意思是说,好女人多得满大街跑,不要一棵歪脖树上上吊!”说了这话,大健又感觉不合适,这话一般是安慰那些被抛弃的恋人,显然,小原不是被抛弃者,“我是说,人间自有真情在。我们都要做不自私的人,都要做为他人着想、为爱人着想的人。” 小原还是一个字也不说,他扔掉烟蒂,又掏出一支香烟,用打火机点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目光盯着同一个地方。大健看看,他盯的是自己的床板。 大健看看小原凑在嘴边的香烟。看上去没啥事儿呀?还会吸烟哩!烟瘾大,说明心劲也不小,应该没事儿。想当年,自己失恋后,饭也不想吃,酒也不想喝,更别提吸烟,那个时候,大健还不会吸烟。可小原大口大口地吸烟,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咋一句话一个字也不吐口?你也算是经历过女人沧海的人,咋着就被一个初中没毕业的乡下妞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想起小原经历过两个女人,大健心里突然放心了,他甚至想笑。他不再搭理,拿起一本书,躺在床上没精打采地翻着。 翻了不到一页书,大健支起身体瞥了小原一眼。小原坐在椅子上,就连目光的方向都没变,大口大口地抽烟。 大健心里有点儿烦。他想没话找话,可还真找不着话,就又躺着看书。看着看着,也许是初春的天气暖洋洋的,大健竟然睡着了。 一觉醒来,大健看看手机,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也就是说,小原在他这儿坐了两个多小时了。 大健看看小原,他还在那张椅子上坐着,还在大口大口地抽烟。只是他自己的烟抽完了,开始抽大健的烟。大健又看看小原的眼神,还是像刚才那样,死气沉沉,两只眼睛却大睁着。 大健又有点儿害怕了:一个连死的心都有的人,两只眼睛还能大睁两三个小时,他这是有病了呀! 大健起身,坐在刚才和小原面对面的椅子上,挖空心思找话。“小原,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男子汉大丈夫固然要儿女情长,却也不可沉溺其中啊!人生还有许多大事业要做,还有那么多未解之谜需要我们去解开呀!” 小原冲大健笑笑,还是一声不吭,继续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大健看着小原的微微一笑,心里一喜,没事儿了! “咱们现在是学生,还是应该以学业为本,把学业搞好了,将来找到了好工作,啥都有了,还发愁媳妇儿?” 小原看看大健,还是不说话,还是继续大口大口地抽烟。 大健皱皱眉头,“小原,你张哥我是过来人了,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张哥说话直,你也别不高兴。也只有你们这样的小年轻儿才这么痴情于所谓的男女情感,过了四十岁,尤其到了五六十岁,男女情感算个屁啊?不就是两具肉体在一起啪啪啪?不就是两个身体零件儿在一起摩擦产生痒痒的刺激?感情啥样儿?方的圆的?长的短的?看不见摸不着,都是虚幻的,孩子位子、一日三餐才是真家伙。你别骂张哥俗,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啥都知道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不如现在就死,现在就从你这个窗口蹦下去!” 终于说话了!小原的声音轻轻的,却蛮有力气,和他平时说话的口气差不多。大健心里暗笑。他住五楼,窗户正好开着。他站起身,装作没事人,踱到窗前,轻轻关上了窗户,还锁上了插销。 “如果你说的是人生的必然,那么,让我现在就死,我宁愿做痴情的永远的青年,也绝不苟活成满肚子恶俗的老僵尸!” 大健又有些担心了。小原这样总是痴迷于某种外物的人,往往成为坚定的殉道者,没看见好多圣徒自焚呀?自己这么一说,本来是想安慰他,让他把女人看成一堆蛋白质,没想到,起反作用了。 大健突然哈哈大笑,“兄弟,我那不是安慰你嘛!你张哥我是非常相信人间真情的,尤其是年轻人的男女爱情,那是人世间唯一神圣的东西。” “不是东西,是爱情!” 大健又放心了,好,只要你较着劲说话,你就并非万念俱灰,你就不会想到死,就是把你拉到东湖南湖边,把你踹下去,你也会自己拼命爬上来。你要真想死,脸上一点难受都不带,也不会来找你大哥,估计这会儿已经漂在东湖南湖的水葫芦中间了。 “小原,你等着,我下楼去弄几个小菜,买瓶酒,咱哥儿俩喝几杯。” “去吧,张哥。” 大健完全放心了,还有心思喝酒,小原没一点事儿。 大健在街上慢悠悠地买酒买菜,尤其没忘记给小原买一包油炸花生米,还买了一条烟。回来,大健还老老实实坐在那张椅子上,还在一口接一口抽烟。大健看到,他当做烟灰缸的一只破瓷碗里已经插满了烟头。 那天晚上,大健陪着小原,喝了一瓶白酒,两人都不过瘾,又各自喝了两瓶啤酒。大健喝醉后浑身无力,小原越喝醉精神头越足,他刚才不说话,这会儿,滔滔不绝。 大健先是和小原面对面坐着,一边抽烟,一边听他唠叨;后来,实在困得受不了,大健躺在床上听小原说话。每次他正要迷迷糊糊地睡着,小原就会塞给他一支烟,他只好一边抽烟,一边继续听小原唠唠叨叨…… 小子,张哥我快四十的人了,能和你小子一样啊?那天晚上,你不让我睡觉,陪着你东拉西扯,直到天亮你才离开。你心里啥也没了,你张哥可要累死困死了!第二天一挠头,头皮屑掉了一层。可到了这会儿,逢年过节,连个电话连个短信也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