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除夕夜,张大健浑身又开始紧张。他两眼一直盯着电视机,他看不清电视上播放的什么节目,他只是觉得,浑身上下越来越像一截枣木疙瘩。他知道,接下来,他还会全身发烧,一波,又一波;偶尔还会全身哆嗦,上下两排牙齿也会不由自主地相互叩击,忍都忍不住。新年钟声响过,无名症状才会一下子消失。 突然,电话响了起来。大健从面前的桌子上抓过手机,看看号码,不认识;接听:“您好,先生!首先,给您送去最诚挚的新春祝福。羊年来临,我公司新近推出三阳开泰产品……” 大健连“哼”都没哼一声,摁下电话,长长地喘口气。这是今晚他收到的第三个电话,第一个,推销基金;第二个,推销大豆提取物保健品。 电视上一阵哈哈笑声。大健身上开始发烧;然后,浑身轻微颤抖,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小肚子都在颤抖。 春晚已经开始,屏幕上一片红红火火。大健盯着电视,似懂非懂。他等待着,慢慢地张合几下嘴巴,让上下两排牙齿轻轻叩击了几下。自己做主让牙齿相互叩击,有种微微的快感。他不喜欢上下两排牙齿不由自主的相互叩击。 大健得了重度节日恐惧症,或者叫重度电话强迫症。 唉!“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谁都经常在故事里看到,在身边也能看到,谁也都会经常念叨,可没有亲身遭遇,怎么着也无法体味“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啥滋味?说不出来,不是苦,不是咸,不是酸,也不是涩,就是那种让你吃着难受却说不出来是啥滋味的滋味! 最近几年,说起人生社会社会人生,过去喜欢高谈阔论滔滔不绝的大健翻来覆去只有这样几句话。毫无文采,也不深奥,但关于人生社会社会人生,大健这个本科中文、研究生中文的人能想起来、能说出来的,只有这么干巴巴的几句话。他还总是想到,能明白的,不用再多说一个字就明白了;不明白的,说一千道一万他也明白不了。 大健过去在市直机关办公室当文秘,不知道嫌升的慢,还是想做些他总在念叨的“大事儿”,当初,他自己不清楚,到了这会儿还是没闹明白,反正,六年前,他主动辞职下海了,裸辞,也就是啥也不要,成了茫茫人海中的一条光棍爷们儿了。 下海后,大健先是在商场租了一个档位卖女裤,中高档女裤;半年后,在新开发的一条商业街上开肉食店;一年后,在小区大门口摆凉皮摊……折腾了一年多,手里仅有的一点儿存款不知不觉就一分不剩。空着两只巴掌光着脑袋在家里挠墙撞墙的时候,大健双手指甲一疼,脑袋一疼,他看看自己白皙的双手,摸摸自己为了卖凉皮剃光了的脑袋,突然想到:我还有一双手呀!我还有一个脑袋呀! 大健捡起扔在一边不知道多少年的大学教材,和上小学的儿子一起复习功课。当年,大健以本专业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武汉一所重点大学文学院的硕士研究生,古汉语专业。 大健自己有点儿得意,也并不觉得有啥了不起。他们这栋住宅楼上就有三个刚刚毕业的研究生,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研究生。其中一个小伙子,爸爸有门路,到了区机关上班,正式还是临时,大健不知道。另一个小姑娘,大健认识她爸,一家民营企业里的普通员工,小姑娘指挺有本事,到了郑州一家规模不算小的民营企业打工,据说一个三千来块,比这个城市公务员的工资还高,比他爸爸的工资更高。还有一个女孩子,在楼那头的单元住,研究生毕业快一年了,听说天天在家睡大觉,死活不愿意到亲戚的化工厂上班。大健知道,这会儿不像他上大学那会儿,这会儿,研究生不值钱了,和白菜萝卜一个价儿,兴许还没大冬天的白菜萝卜价儿高。 不过,大健还是有点兴奋。不管咋说,深更半夜掉进荒郊野外一个大深坑,喊了半天也没人答应,突然,坑沿儿滚下来一绺碎土,似乎还听见了响声儿。即便是一只田鼠在坑沿儿探头探脑,他也会觉得,有指望了! 亲戚朋友同学老乡也和大健一起高兴。刚开始,大健不知道大伙儿和自己一起高兴,直到他的电话响起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大健仿佛明白,原来,大伙儿也都和我一起高兴啊! 大健很感动。 大健在市直机关上班的时候,每天电话能响上无数次,或者说,不停地响,刚刚放下座机,手机响起来了;正接手机,座机又响起来了;有时候,他一只耳朵听座机,一只耳朵听手机,手机和座机里还有打进来的电话嘟嘟声。有公事,有私事;有公事私办电话,有私事公办电话。 大健真烦,不是假烦!那时,他就觉得自己患上了中度电话恐惧症,或叫中度电话强迫症。不过,大健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他还没患上节日恐惧症,一点儿都没有。相反,他喜欢过年过节。 有一次,大健和一名在市保密局当科长的同学喝酒,说起了电话的烦恼。说着说着,同学突然有点儿生气,“市领导,别卖乖了,别当着秃子的面说头发!”大健看着同学,同学气呼呼的,脸上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大健当时真没闹明白同学为啥突然就不高兴了,为啥尴尬。 辞职下海,在商场卖女士中高档裤子时,大健平均一天接十来个电话,有生意上的,有熟人的;卖猪下水,平均一天三五个电话,大多是生意上的,偶尔有一两个老家进城做生意的老乡和他联系;等他剃个光头穿件白大褂在小区大门口卖凉皮,除了送凉皮的电话,亲戚朋友同学老乡一个月也不和他联系一次,就连原来他参加的同乡会同学会的红白喜事儿,也不再有人通知他;凉皮摊也撤了,他平均一个半月接一个电话,不是让他跑保险,就是让他入伙卖保健品。 大健突然理解那位保密局科长同学了。 考上了研究生,大健的电话一下子又响了起来,好几个亲戚朋友同学老乡打电话。大健开始很高兴,后来一琢磨:不是看热闹的吧?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糟老头子竟然又考上了研究生,在这个小城市的确算是件稀罕事儿。不过,听着熟人的问候和祝贺,大健心里还是挺高兴。不管啥来头儿,电话多了起来,这就行。大健甚至还有点自豪——看咱混的! 在武汉读研期间,大健接到老家来的电话不多也不少。他有力气有时间有事情给老熟人打电话,人家也有力气有时间有事情给他打电话。逢年过节,不是人家先给他发短信,就是他先给人家发短信,不管谁先发,你好我好大家好。有几次,熟人家里有红白喜事儿,通知他,大健当然回不去,就把份子钱寄给另外的熟人带过去。尽管是出钱,大健还是蛮高兴的唦:大伙儿都没忘了我张大健呀! 三年后,大健研究生毕业,已经三十七八岁了,哪家用人单位的招聘启事都把他划在了杠杠外边,就连公务员考试他都超龄了。没办法,一个小十四儿的大老爷们只能逆流北上,漂到了北京,在这家那家私营企业打工。 在私企打工,忙点儿累点儿,大健不怕,就连小主管那一张张年轻气盛的男脸女脸他也能看下去,让他郁闷的是,老熟人的电话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他两三个月都接不到一个这样的电话。 离这么远,平时没是没非,打什么电话。大健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可是,逢年过节,过去主动和自己联系的老关系户也不打个电话,连个短信也不发,大健心里还是有点郁闷。妈的,狗眼看人低!想当年我在市直机关,你们用得着老子的时候,电话打得让老子烦得恨不得关机;老子辞职下海生意越做越小了,你们一个个不见了人影儿;老子考上个研究生,你们又来撩拨老子,还不是觉得老子又有盼头了?到这会儿,看老子白读了个研究生,沦落到北京私企打工,你们又一个一个比兔孙子溜得都快藏得都严实! 狗脸人啊,狗脸人! 据说,不少都市人患有轻重不等的手机强迫症。大健不知道自己是否得了这种心理疾病,不过,每隔半个小时,他都要掏出手机瞅瞅,看有没有未接电话;在公交地铁上或公司办公室,一旦有手机铃声响起,他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手机响,也要掏出手机看一眼。 还有,大健慢慢发现,每当节日来临,自己浑身就会紧张得像一团枣木疙瘩;然后,一阵接一阵发烧,上下两排牙齿还会轻轻地自动叩击,忍都忍不住。 大健出了一身冷汗:自己不但得了手机强迫症,还得了节日恐惧症。 接不到其他熟人的电话短信,大健还不大在乎:看看那帮女娲娘娘用柳条甩出来的泥点点儿,都他妈啥玩意儿啊?庄稼稞里和小城市泥胡同里的庸俗狂妄之辈,刚刚吃饱肚子就觉得自己是老天爷,其实不过是被一阵邪风吹上天的鸡毛方便袋! 大健真不在乎他们。 辛安和王小原不打电话,大健在乎,很在乎,还纠结。 小子们,你们可都是重点大学毕业受过高等教育熏陶的研究生啊,硕士学位啊!在学校的时候,天天跟着张哥混吃混喝,动不动就借钱,三百五百、千儿八百;有啥烦心事儿麻烦事儿,老是找张哥,张哥成了你们的慰安男、出气筒了。到了这会儿,你们出息了,找到了正儿八经的工作,不把你们这个张哥放眼里了?不但接不到你俩的电话,就连不要感叹号的“新年快乐”四个字都没接到半条!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狗眼看人低! 大健甚至还想到了“喂不饱的狗”。 骂声“喂不饱的狗”,大健脑海里浮现的倒不是辛安和王小原,是他十年前在老家养的一只名叫“欢欢”的哈巴狗。欢欢站在大健跟前,一双温顺忠诚的狗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大健嘴里啃着的骨头,小短尾巴不停地摇来摆去。大健看看骨头,还有不少肉,想想,扔给欢欢。欢欢扑上去,叼着骨头,钻到一边的柴堆里美滋滋地啃起来。过了一会儿,啃完骨头,欢欢又颠颠儿地跑到大健跟前,红红的小舌头舔着嘴巴,仰着小脑袋,盯着大健抽烟。 大健在马扎上坐下来,欢欢钻到大健脚下。大健脱下皮鞋,用脚丫子逗欢欢玩。小家伙欢快地跳跃着,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和大健的脚丫子捉迷藏;偶尔,还会轻轻咬着大健的脚丫子,小脑袋左右摇晃。大健觉得就像在按摩。 大健抽回脚丫子。欢欢明白主人的意思,卧在大健脚下,圆圆的大脑袋向前看着,两只耷拉着的大耳朵不时地轻轻抖动一下。大健看着自己的小伙伴,它这样盘踞着的卧姿,让大健觉得它是一只小老虎。大健抬头看看春日正午的暖阳,闭着眼睛晒暖;狗也跟着主人,闭着眼睛晒暖。有时候,小狗东西竟然还会打呼噜。 大健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的欢欢呢?几年前回老家,听说被一个狗贩子给偷走了。大健想着,假如正好被他撞上,他一定会活剥了那个狗贩子! 大健看看出租屋,空空荡荡;听着外边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声,或远或近。大健心底的悲凉又窜上来。 二 不能怪大健发牢骚。 读研的时候,大健在校外租房住,自己开伙。辛安和王小原是大健的同专业同学,岁数却和大健分别相差一轮儿和一轮儿多。两人喜欢和大健聊,更喜欢晚饭在大健那里吃;不但吃,还喝。大健呢?一个小四十儿的大老爷们儿,有这样两个小兄弟作伴,心里也蛮高兴。他甚至想到过,我们弟兄这才是患难之交啊,比过去那些狗脸熟人可靠。 辛安在安徽老家读本科的时候有个女朋友,大学时期就在一块儿同居。毕业后,他到武汉读研,女朋友在老家教中学,时不时到武汉找他,给他生活费啥的。他呢?在武汉又交了个女朋友,武汉理工大一名女研究生。脚踩两只船,爽是过爽,不过,由此惹来的烦心事也不少。心烦了,就找到大健。大健弄几个菜,弄瓶酒,哥儿俩吃吃喝喝、吹吹拉拉,辛安就啥事儿也没了。第二天,继续在两个女朋友之间周旋。等到两个女朋友之间同学老师之间的烦心事儿又来了,再找大健吃点儿喝点儿,听听大健这个过来人的人生教导和心灵安慰;然后,又是啥事儿都没了。 辛安说话慢悠悠的,人却很精明,两只双眼皮大眼睛老是笑眯眯地瞅人,还很会恭维人,恭维得让人听着很真诚。喝着酒,听着学兄的人生教导和心灵安慰,小兄弟会不时地伸出大拇指,“张哥,你说的在理儿,真在理儿,句句话说到了兄弟心里头!” 大健看得出,小兄弟不仅仅是为了酒肉讨好做东的人,他的的确确觉得大健说得在理儿,解开了他心里的疙瘩。 辛安甚至有点儿依赖大健。 辛安的女朋友小可从安徽老家到武汉看辛安。辛安找大健借了一千块钱,在校外的小旅馆开了个房间,和小可住下了。一天深更半夜,老是失眠的大健刚刚勉强睡着,突然,电话响了起来。大健睡眼惺忪地看看,辛安。小子着急地对大健说:“张哥,不得了啦,小可不见了!打电话关机,走失三个多小时了!” 大冬天,还是深更半夜,一个外地小县城来的小妞在大武汉不见了,大健也有点发慌。他急忙起床穿衣,来到辛安租住的旅馆附近。辛安正在大街边的一根电线杆下缩着脖子抽烟。看到大健跑来,辛安赶快迎上前去,结结巴巴地给大健讲了讲小可走失的原因。 辛安和小可亲热一番,正要睡觉,辛安的电话却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辛安看了看,漫不经心地说:“一个男同学,深更半夜的,啥事儿呀?肯定没大事儿,不接!” 刚挂了,电话又响起来了。辛安看也没看,就挂了。刚挂了,电话又响。 辛安骂了一句,正要关机,小可不干了,“辛安,接电话!” 辛安看看小可,嬉皮笑脸地说:“深更半夜的,又不是女同学,是男同学,他能有啥鸟事儿?不接!” “接!你不接,拿来,我接!” “你接什么呀?你又不认识我同学!”辛安突然火了。 小可不再说话。她起床穿好羽绒服,装上自己的手机,推门出去了。辛安也没搭理她那么多。他和女朋友在一起四五年了,知道她的脾气,他敢肯定,还没等自己睡着,小可自己就乖乖回来了。 不过,这次辛安判断失误,分开一段时间的年轻恋人,一个月变一回心思。辛安躺在床上玩手机,玩了一个游戏,看看时间,过去一个小时了,走廊里安安静静,听不见小可的脚步声。辛安拨打小可的电话,关机。想了想,继续玩手机。玩着玩着,这家伙竟然睡着了。一觉儿醒来,看看床上和屋里,仍然不见小可的影子;看看手机,已经凌晨一点多。 小子慌神儿了。他手忙脚乱穿好羽绒服,到附近大街上转了一圈,别说小可的影子,就是那个经常在附近天桥下露宿的流浪汉的影子也看不见了。打电话,小可还是关机。他六神无主,急忙给大健打电话。 大健教育辛安,“兄弟,你哥给你说过多少回儿了,脚踩两只船,新鲜是新鲜,可麻烦事儿也多。这不,麻烦事儿来了吧? 辛安说:“张哥,先别给兄弟上政治课了,先想法找到小可吧。她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她爸妈找我要人,学校说不定开除我哩!” 大健乐了,“兄弟,你也是闯过三关六码头的大玩家,在美女丛中划拉小妞如探囊取物,这点儿小事儿,你咋就乱了分寸?” 辛安可怜巴巴地说:“张哥,都啥时候了,你就别拿兄弟开涮了。凌晨一点多了,武汉还这么乱,听说人贩子也多,小可又老实又犟筋,再不找着,说不定就出大事了!” 大健故意吓唬他,深深吸口烟,皱着眉头说:“不好找!你知道她跑哪儿了?是不是出车祸了?是不是已经被人贩子哄走了?说不定,这会儿她已经落入淫窟了。唉!” 辛安真的害怕了,他带着哭腔说:“张哥,别说那么恐怖好不好?抓紧想办法找人吧!” “没办法,只能报警了!” 武汉的冬天真冷!一阵又湿又冷的寒风吹来,辛安耷拉着脑袋,夹着脖子,说:“报警的话,事儿不是更大了?肯定要通知学校吧?学校知道了,会不会开除我呀?我考了三年才考上呀!” 大健哈哈大笑,“兄弟,看你那胆儿!你在女人面前那胆儿,这会儿跑哪儿了?走吧!” “张哥,去哪儿?”辛安一脸纳闷儿,然后,笑了,“张哥,小可在你那儿吧?” “臭小子,花花点子咋那么多?”大健说着,也没招呼辛安,低头吸着烟,顶着寒风向学校东门方向匆匆走去。辛安楞了一下,夹紧衣服,一溜小跑在后边跟着 学校东门附近有一家肯德基餐厅,二十四小时营业,是这一片唯一一家这个时候还开着门的店铺。大健和辛安推门进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两人斯哈一下双手,擦擦各自眼镜片上的雾气。小可正趴在一张桌子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装睡。 一周后,辛安送走了小可,晚上又到大健的租住屋喝酒。刚喝了二两,小子就有点醉了。 “唉,张哥,你再给我讲一课,像我这种情况,到底该咋办?要小可呢,还是要小南?”小南是他在理工大的女朋友。 大健笑着说:“辛安,脚踩两只船多舒服啊?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成功人士都这样,你发什么愁?” 辛安说:“张哥,兄弟说正经事儿。再这样拖下去,再出几回麻烦事儿,说不定影响我毕业找工作。我们家可是几辈人才出了我这个研究生啊!张哥,你是过来人儿了,你说吧,在小可和小南之间,我选择谁?兄弟听你的!” 大健给两人倒上酒,端起来,和辛安干杯。他斯哈着酒气,板着脸,对辛安说:“辛安,兄弟,你这么相信张哥,张哥就给你说真心话了。不过,你可别在心里骂张哥这个老家伙世故。” “张哥,哪儿能呢!说真心话才是真兄弟!” 大健捏起一块麻辣鸭脖,一边啃,一边说:“辛安,你和小可拍拖四五年了,感情肯定比和小南深。但是,正因为感情深,或者说,曾经感情深,小可知道了你和小南的事儿,或者说,知道了你和另外一个女人的事儿,你觉得她会放过你吗?” 辛安低头想了一下,说:“我知道小可很有个性,看着瘦瘦的,心劲很大。不过,她一个女孩子,能把我咋样?” “她会报复你!” “报复我?她一个小女人咋着报复我?” 大健扔掉鸭骨头,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说:“兄弟,你是个喜欢在女人堆儿里折腾的人,你真不懂女人的心思?女人报复男人,用得着拿刀动枪玩拼命?女人报复男人,有一个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取男人性命与无形之中。” 辛安楞了一下,很快醒过神儿。他给大健倒上一满杯酒,给自己倒上一杯,站起身,双手端给大健,两人一饮而尽。 辛安斯哈着酒气,说:“小可不至于给我戴绿帽子吧?她没那个胆儿!” “兄弟,你都有胆儿给人家戴绿帽儿,人家为啥没胆儿给你戴?况且,是你先给人家戴的!我说句你可能不愿意听的话,就我对小可的观察,她完全有胆量给你戴绿帽儿,不但敢,说不定还能给你戴好几顶!” 辛安皱着眉头,自顾自喝了一杯酒,低着脑袋,盯着地面不说话。 大健不是吓唬辛安。小可深更半夜出走的第二天,大健在附近的小饭馆请这对儿疙疙瘩瘩的小恋人在一起吃饭。本来,他想安慰安慰小可。辛安出去买酒了,大健趁机笑眯眯地开导小可,“小可,辛安对你一往情深,经常给我说你们两个过去的爱情故事。”小可看着大健,想说啥,又止住了,只是鼻子里狠狠地“哼”了一声。于是,一场酒喝下来,大健一句也没安慰开导小可,也没数落辛安。他知道,这个有心劲的小女人不好玩儿。 大健喝了口水,拍拍辛安的肩膀。辛安抬起头,看着大健,愁眉苦脸地叹气:“妈的,摊上这事儿了!” 大健心里想笑,小子,看你还花心不花心。 大健招呼着辛安,两人又干了一杯酒。大健说:“兄弟,别发愁,你年纪轻轻的,又读了重点大学的研究生,好日子在后头呢!马上就要毕业了,所以,你务必早点把这事儿了断了,否则,当断不断,必留后患。人生很漫长,紧要处只有关键的几步呀!可不敢麻痹大意,小事儿不当成大事儿!” 辛安说:“张哥,别励志了,你快给拿个主意吧!” 大健又喝口水,放下杯子,说:“那好,你张哥我今天就当一回儿白脸奸贼!兄弟,小可会不会给你戴绿帽还不是最主要的,戴就戴呗,反正女人多的是,你身边不就正有一个小南?最主要的是,小可在老家县城工作,你毕业还准备打道回府?你要想法在武汉找份稳定的工作。别看咱们学校在武汉算数得着的名校,毕业生想留在武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正好,小南家是武汉市的,父母都是领导干部,官不大吧,总算是有路子。你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孩子,打着灯笼也难找这样的好事儿呀!小南不漂亮,可她能够保障你毕业后在武汉找到一份稳定的好工作,能够给你安个暖暖和和的家!” 小子,不是张哥我天天这样教导你,你说不定也像张哥这样,像大多数本科生研究生一样,这会儿正在北京上海深圳广东到处流窜呢,说不定还流窜到东北西北深山老林呢!还有,你的导师开始不喜欢你,嫌你不够用功,还不是我给你出主意,在你的导师面前抬举你,导师才慢慢喜欢上了你。正是在张哥我的殷切教导下,你才套牢了小南,套牢了当副校长的导师;正是小南爸妈和导师一手操办,你小子这个专业并不出众的毕业生才进了武汉一家报社了呀! 可是,到了这会儿,你小子编制有了,房子有了,车子有了,还当了个小主任,出息了;或者说,你看你张哥在北京私企打个工,混得狗屁不是,逢年过节,竟然连个电话也不打;不打电话也还罢了,连条短信也不发! 真他妈的白眼狼呀! 大健一边听着电视上的吵闹,一边抽烟。辛安好像就在他面前坐着,他却觉得这个小子有点陌生了。 辛安,你是真白眼狼还是不懂事儿?三十出头的人了,还当着小主任,还不懂事儿?啥时候能长熟呀?我张大健那些酒肉,那些谆谆教导,都他妈喂狗肚子了?就是喂了我的欢欢,欢欢也会给我摇摇尾巴,也会咬着我的脚丫子和我一起亲热亲热呀? 大健很生气,或者说,心里有点不平衡。他趿拉着拖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春晚,一边在房间溜达来溜达去。 辛安按说不该这样啊!小子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甚至还有点儿小滑头。可越是滑头的家伙,越不至于浅薄地过河拆桥吧?越不至于那么缺乏人生深度吧?我有对不住小弟兄的地方?好像没有吧?除了个别时候说话严厉点儿,我好像没有看到辛安不高兴啊? 大健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小看了辛安。这小子可不是一个嘻嘻哈哈的小屁孩儿,他有心机。唉,看失眼了呀!一个小四十儿的大老爷们儿对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小屁孩儿看失眼,怪大老爷们儿呀! 王小原呢?王小原不和我联系还不大出乎意料,小子个性很强,比较自我,用的着你的时候可能还会克制克制,一旦用不着你了,他就原形毕露了。 可是,你小子也该记得,当初,你动不动就找我吃吃喝喝,我那个小屋里,除了你,就是辛安。你有啥烦心事儿也总是找到我帮你出主意,和辛安一个德性。借钱的次数更多,好像到现在还欠着我几百块钱吧?你张哥我不好意思给你要,你是装糊涂还是忘了?这会儿,你到浙江沿海城市一个二级学院当个老师,工资不低吧,可也不过是个教书匠,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学教授了?再说了,离首都四五千里,那是荒郊野外!可就是这样,你小子也不把我这个张哥放眼里了?除了心情郁闷了打个电话,逢年过节,也听不到你的片言只语!偶尔过了节了,你才打来个不痛不痒的电话,装模作样! 王小原和辛安表面性格差别很大,可都一个德行,都没长熟,都是狗脸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