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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在哪儿呢？ 余先生从床上下来，趿拉着拖鞋，点上一支烟，慢慢踱到窗前。宾馆拐角处这间房子的弧形落地窗宽大明亮，窗外，就是昨晚自己吃饭的十字街口。不过，天刚擦黑，摊主们把家伙什拉到了路边，还没支摊子。余先生辨不出哪个摊子是他昨晚吃烩牛杂的摊位，当然，更看不到那名歌手了。 想起来了！ 余先生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拉上窗帘，继续在房间一边抽烟一边踱步。 “朋友，我们血肉魂魄的冲动是真的，我们的生命意志是真的，面包是真的，牛奶是真的，煎牛排是真的。可是，那些政治家制造出来的理想信仰，它们是什么，你能看清楚吗？” 余先生的腿脚发冷，还有点儿酸痛；他的手指——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也在隐隐作痛。他离开电脑，躺在出租屋嘎嘎作响的木板床上。他不想抽烟，双手垫在脑袋上，靠着暖气管仰躺着。受伤的右手这样垫在脑袋下边，他反倒觉得有点儿舒服。 那位女记者叫什么红，看她的面目，应该是80后，怎么也起了这么个火红的名字，难怪动不动就想到革命者。显然，她并非在恭维革命者，她也并非在嘲笑我余某，或者说，她的目的不是嘲笑我余某。我和她无冤无仇，她嘲笑我干嘛？她是在嘲笑理想、信仰啥的，你自己不就时不时地嘲笑甚至臭骂理想信仰啊？ 可是，一个人像我余某这样诅咒别人忽悠我的什么理想信仰，是发自内心，你们这样结伙嘲笑臭骂理想信仰，是别有用心；你们嘲笑臭骂的也并非真正的理想主义，也并非高尚信仰，是谁？你们自家知道。你们相互嘲笑臭骂，其实，你们才是蛇鼠一窝。 妈的，老子范进参加个博士考试，都要被你们这帮闲得上下里外疼痒的男女嘲笑挖苦，那你们说说，老子咋活？你们还让不让老子活了？你们要解放全人类，要传播福音，先给老子弄个饭碗端住，老子才相信你们。能像你们弄份报纸弄个网站整天在屁民的痒痒窝里瘙痒痒大把大把挣钱，老子也不会头悬梁地参加科举；能像你们那样靠着有钱有势找媳妇找女人，龟孙才锥刺股地当范进！再说了，考个鸡巴博士算科举啊？今天的博士们能和范老爷比呀？屁！范进中了举，一下子从一个没饭吃没人看得起的穷酸鬼变成了老爷们都前来贺喜的范大人，一下子成了杀猪商岳父见了他都点头哈腰的贤婿范老爷。老子呢？那些博士们呢？站着说话不腰疼，放屁砸不了脚面。老子要是有个博士学位，至少多了一份把你这样的俗雌物弄上床的机会吧？ 王八蛋，都在围剿老子啊！都在围剿没本事的人啊！你他娘的才是革命者，不，你连革命者都算不上，你就是一个在肮脏的强势帮伙儿中起哄的野鸡，浑身沾满了政治的精液却还自觉在解放全人类传播普世价值。 余先生掀开窗帘一角，外边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地摊上灯火通明。他想了想，拿起电话，再次联系丁先生，想邀他一起出去吃饭，说不定还能遇到昨晚那名流浪歌手。丁先生见到曾经也是北漂的歌手，会不会给他听歌费？会不会笑着和他聊聊天？他会聊些什么内容呢？他会不会也诅咒理想信仰呢？ 丁先生低低的声音，“老兄，我已经吃过饭了，弄了包方便面，凑合着吃了点，没胃口，可能是水土不服。再说了，明天还有笔试，就不出去了。” 水土不服？又玩中医。下午看着你还蛮精神的呀？ 突然，他想起了博士副总对他的嘱咐。他肯定也这样嘱咐了丁先生，于是，丁先生水土不服了，没胃口了。余先生感到有点儿好笑，还有点儿尴尬。丁先生是个遵守纪律的好员工啊！ 八 毕竟是小城市，抚州火车站旅客不多，宽敞的新建候车厅里有点冷清。离发车还有近两个小时，余先生本来想在周边转转，看看四下都是新开发区，还有许多荒地，作罢，在火车站二楼宽阔的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溜达。 平台上更冷清。已到初秋时节，没想到，从北京往南走四五千里，空气中竟然也已经可以闻到淡淡的秋的气息，一阵风浩浩荡荡吹过来，余先生竟然缩了缩脖子。气温其实还不算低，甚至还有点儿热，可风一扑面，余先生就喜欢习惯性地缩脖子。他踱到平台最西侧，抬眼远望，火车站周围是大片的荒地，铁轨蜿蜒西去，隐没在墨绿色中。余先生知道，这些在北京绿化用的阔叶植被，在这里其实是荒草杂树。 铁轨延伸的更远处，有一座孤零零的两层小楼，看样子不像铁道辅助设施。余先生瞪着两眼打量，钉子户吧？周围还能看到房屋拆迁后的建筑垃圾，嗯，就是钉子户。不过，这家钉子户顽强地残存在旷野中，被浓浓的大片绿色包围着，倒不显得突兀，反倒给人一种家园的宁静。 盯着那栋瘦高的小楼，余先生突发奇想：假如这次面试成功，真的到这儿定居了，住在这样一栋旷野中的小楼上，在哪儿安个家，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者，沿着铁轨更向远处去，是否有另外一处更加安宁的所在呢？ 余先生沉醉痴迷地勾画着、遐想着，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丝的温馨和安定。 不管在哪儿，能有份稳定的工作，哪怕不是10万年薪，能维持一般的生活，能和大多数人一样活得差不离儿，能够安一个稳定的窝儿，哪儿就是家，就是温暖的故乡。 两天来的面试片段在他脑海浮现，闪烁了几下，余先生晕乎乎的。他轻轻摇摇头，轻轻叹口气。他又点上一支烟，踱到平台前侧，环视周围。向里望去，抚州老城区和开发区的楼房鳞次栉比，大厦不像北京主城区那么密集，不过，或许因为站在高处，余先生满眼都是高楼，似乎和北京也没多大区别。即便小城市也乘着经济飞速发展的高铁跨上了快车道，就是农民都住进了新楼房，不仅仅是自家宅基地上盖的楼房，不少人搬进了新社区单元房，许多农户连小轿车都开上了。自己呢？四十多岁了，又是北漂，又是南漂，东西南北，跋山涉水，连个老老实实的窝儿都没有！ 余先生甩掉烟蒂，看看四周，背着挎包走进了候车室。 唉，跑了五千里地，坐了大半天火车，在这儿住了两宿，就写了两份文件，面试也就半个多小时。一分钟得值多少钱？最后还没给个准话儿。余先生坐在候车室整洁的不锈钢连椅上，掏出手机浏览了一会儿微博和新闻，百无聊赖，就闭上眼睛打盹。他又有了一种预感，是什么，依旧说不清，不像第一眼看见丁先生的那种预感，也不像博考公考时的预感。此时的预感飘忽不定，一会儿让他心存侥幸，一会儿又凉如冷灰，就像屁股底下凉凉的长椅，刚坐上去有点爽，坐一会儿还暖不热，反倒有些不舒适。是不是两天里折腾来折腾去，灵感迟钝了？余先生又想起了在高铁上和丁先生的争论，这种预感，科学？还是迷信？这回准不准？可别像那些预感那样，火车还没到站，分数还没公布，预感就落地有声了。 今天早上八点左右，余先生还在睡梦中，电话响了起来。赣南生化人力资源专员通知他，上午十时到公司来，进行第二次笔试和面试。同时，可以退房了，也就是说，此次面试告一段落。 放下电话，余先生心里有点紧张，还有点欣喜：估计是又有戏了，要不然也不会举行第二次笔试面试，人家公司也不是闲得无聊。尽管还有近两个小时，余先生还是手忙脚乱地洗漱，并冲了个热水澡。一路上又要辗转十来个小时的动车高铁，趁早洗洗澡活活血松散松散筋骨吧。 下楼到了大厅，看看餐厅还有早餐，余先生交了早餐券，本来想把早餐带着边走边吃，餐厅服务员却不允许。余先生只好坐下来，简单地吃了两个煮鸭蛋和一碗粥，又急匆匆地退了房，站在街口等出租车。 等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车都没看到。余先生看看手机，还不到九点，干脆走着去算了，昨天打车用了十来分钟，估计也没几里路。 余先生顺着昨天出租车的的路线，朝公司大致的方位走，一边走一边随意地浏览街景。抚州毕竟靠南，天气比北京热，不过，也热不到哪里去，急匆匆走路身上都不冒汗。路两边的行道树其实与北京路边的行道树是不同品种，只是在树下走着，只看到树干，看不到树叶，与北京，与武汉、郑州，与余先生去到过的任何城市里的行道树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再看看两边的店铺，余先生脑子里晕晕乎乎，一会儿又一会儿分不清是在抚州、武汉还是郑州、北京。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余先生脑子里像喝了瓶啤酒后的迷糊，抬头看看太阳，怎么跑到西边了？余先生吃了一惊，正好，他走到了一个街口，看看路牌，迷路了。再看看手机，已经九点二十。他急忙拦住一辆出租车，给司机说了赣南石化的名字，司机掉头，朝相反方向开去。余先生也没敢多嘴，他担心司机听出他是外地人讹他。 出租车跑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来到了赣南石化大门口，昨天的大门口。余先生闭了会儿眼睛，下了车，付过钱，看看门岗里昨天那个问他话的保安，再抬头看看公司的行政楼，他闭眼在原地转了两圈，睁开眼，呼啦，又抹过来弯儿了。余先生心里想，时空穿梭，扑朔迷离，最后还是柳暗花明。 抚州这地界儿不一般，赣南生化不一般。 来到人力资源办公室，还是昨天那名年轻漂亮的女专员接待他。她笑眯眯地把余先生带进昨天那间会议室，给余先生倒了杯水，让余先生稍等片刻，然后出去了。余先生的一杯水还没喝完，女专员又进来了，交给余先生一叠资料，还有一本稿纸。余先生打开一看，是昨天自己的答卷，还有三份，是前些日子自己网络笔试的答卷。 余先生纳闷地抬头看女专员，女专员笑眯眯地说：“是这样，余先生，昨天毕竟是在考试，可能有点儿匆忙和紧张。不是说您答得不好，几位领导都说答得非常好。今天这场笔试，是让您再润色一下这两份答案。时间很充裕，上午两个小时，下午还有两个小时，您尽可以不慌不忙地充分发挥您的才能，想象着您已经被录用，以公司董事长秘书的身份在写请示报告，慢慢修改，细细润色。”说完，又交代了一句，“我就在隔壁，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到隔壁找我。说不定以后您就是我的领导了，有什么吩咐，尽管安排！”说完，小女子有点儿调皮地看看余先生。余先生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并低下头。 余先生看看会议室只有自己一个人，就问：“昨天和我一起参加考试的那位先生呢？”女专员笑眯眯地回答：“他和您的试题不一样，在另一间会议室修改润色。对了，余先生，如果您想抽烟，就请便，反正会议室只有您一个人。”说着，把一个特大号的玻璃烟灰缸放在余先生手侧，说了声：“余先生，不打扰您了，您安心修改吧。” 女专员轻轻带上门，出去了。余先生松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回味着女专员刚才那调皮的一笑，他也笑了。看看空荡荡的会议室，心里一惊，急忙打开资料。 他本来想直接修改总计四份请示和报告，想了想，昨天时间仓促，材料看得不够详细，要想把请示报告写好，对相关材料的深度了解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自己并非公司员工，对公司还不了解。 余先生认真看材料。这会儿心无旁骛，也轻松，公司的形象、业务、目前遇到的困难和发展规划越来越清晰，公司是做啥的，他之前当然知道，他写的这四份请示和报告派何用场，他这会儿比前两次更能找到感觉，用一句时髦的话说，有了代入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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