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伢子“啪”的一声放下电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二伢子的远房亲戚老严又邀请他去家中做客了。二伢子虽然不是久居深闺的大小姐,老严也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原本受邀去他家串个门什么的并无大碍,但是,二伢子还是从心底厌恶老严家里那犹如从老严嘴里吐出的灰色烟雾般,升腾在天花板上久久不会消散的沉闷的压迫感。 二伢子是个话唠,他最难以忍受的,就是闷,沉闷,毫无生气。那种闷闷不乐的气氛总能搞得二伢子喘不过气来,甚至让他有种想把头狠狠撞在墙上的冲动。二伢子又想起上次去老严家的时候,不知为何,老严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任凭时光随他嘴里吐出的烟雾一般慢慢消散。二伢子有点生气,明明是你把我叫来走亲戚的,怎么就摆了张臭脸给我看?!老严啊,你到底叫我来干吗的?就为了让我看你在这吞云吐雾?! 出于礼貌,二伢子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笑着为老严点了根烟,问他道:“老严啊,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哎……你说最近物价怎么涨得那么快?想当年,我一块钱能买三大把空心菜,我和你嫂子一个星期都吃不完,你看看现在呢?少说一把也得十多块,还他妈少得可怜,一顿饭就吃得差不多了!” “嗯,是是……”二伢子应和着,心想:老严你绝对不是请我来听你的抱怨的,我十有八九猜到你的目的了,不过同为男人,咱们都是有自尊的,我说出来可能不太好,还是等你来开口吧。 可让二伢子没想到的是,直到最后,老严还是那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开不了口。二伢子和老严也不熟,在那次漫长的谈话中,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相对无言的场面了,一见无话,老严就抽起闷烟,二伢子就不得不吸起二手烟,尴尬又沉闷的气氛就像老严家那四面寒酸的白墙,把二伢子重重包围起来,围得水泄不通。二伢子只觉得自己像失足掉进兽笼的羊羔插翅难飞,只能看着那破旧的窗户外斜斜落下的夕阳,盼望着时间快些流逝。终于到了饭点,二伢子婉拒了老严请他留下吃晚饭的建议,像囚犯越狱般逃出老严的家,急匆匆地往家赶。 那次串门就这样不欢而散。可还没到一个星期,老严又邀请他来家里做客了。二伢子真的很想拒绝,可老严不知是酝酿了多久组织词句,他这般殷勤地请求,甚至说已近于渴求了,二伢子实在不忍心拒绝这般好意。 无奈之下,二伢子还是整理好行装,带上家里的三千块钱,打的去了老严的家。站在那栋破旧的木门前,二伢子随手粘紧了门上“吉祥如意”的大红贴纸,清了清嗓,“叩叩叩”地敲响了门。 “来了,来了……”门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是嫂子啊。”二伢子低吟一声,赶紧换了个表情,将笑容挂在了脸上。 随着一声沉闷的吱呀,木门开了,呈现在二伢子眼前的,是一个身材娇好的美艳少妇。她身穿一身大红旗袍,面容姣好,长发披肩,姿态优雅,显得和四周寒酸的白墙那么的格格不入。二伢子进了门,脱了鞋,出于男人的直觉,他立即发觉气氛有点不太对。 严嫂子明显有精心打扮过,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和那诱人的红唇仿若能勾人心魂。她实在是太美了,二伢子有点目眩,赶忙定了定神,问嫂子道:“你丈夫老严呢?” “他出去了买东西了……真是的……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知为何,严嫂子的声音变得软绵绵的,她端来一杯水,优雅地递给二伢子。二伢子接过水,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嫂子的芊芊玉手,整个身子立即像触电般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严嫂子见二伢子这般腼腆,轻轻地笑了一声。那迷人的笑声又差点让二伢子失了魂。 “嫂子,我大哥老严呢?”二伢子直勾勾地盯着严嫂子,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他出去买东西了,你刚才不是问过了吗?”严嫂子又笑了声,还补充道:“你来的太早了,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二伢子心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伢子……”还没等二伢子回味出什么来,严嫂子又靠近了一步,她的整个身体都快贴到二伢子的身上了。二伢子本能地后退了一大步,又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身子。 严嫂子红了脸,在二伢子耳边细声说道:“……明天有空吗?我们见个面吧……茶亭公园13号……” 去……去公园干吗?二伢子内心一紧,你倒是把话说白了啊……你们夫妻俩怎么都一个样,都爱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这时,二伢子突然想到“夫妻”,连忙后退了半步,和严嫂子保持着大约三十厘米的距离。 “哎,”严嫂子嗔怪一声,又走近一步,将丰腴的身子贴在二伢子身上,“都说了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可严嫂子话音刚落,木门外就传来了钥匙开门声!严嫂子反应飞快,连忙一手把二伢子推开,另一只手抓过二伢子手中的水杯,转过身往茶几走去,假装给二伢子倒水。二伢子虽然反应慢了半拍,但也很快清醒过来,连忙一屁股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假装刚来时的样子,口中也说起客套话来。 虽然两个人都装得很像,但二伢子看那木门早就破破烂烂了,猜到隔音效果绝对不会太好,他在心里掂量着:我本就是大龄单身青年,嫂子又那么美艳,如果刚才的话让老严给听见了,这我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随着老严进屋,沉闷的空气又像老严嘴里吐出的烟圈般缓缓上升,把原本暧昧紧张的氛围硬生生地从窗户挤出了屋子。二伢子连忙站起身,礼貌地朝老严打了个招呼,脸上挂起有些尴尬的笑意。老严的脸还是一如往常的臭,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二伢子,像是见到了苦大仇深的仇人一样。 二伢子小心翼翼地招呼老严坐下,接过嫂子端来的水,递到老严的手边。老严看了一眼水,挥挥手,嫂子就放下盘子,走进了卧室门。 他应该没听到吧……二伢子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老严是个退伍军人,因为冒犯了领导而流落到这步田地。二伢子打量了下老严的身材,又掂量掂量自己,感觉他有的肌肉自己也有,身高体重也都差不多,还是可以一战的。不过同为亲戚,二伢子还不想把关系搞得那么僵。这回轮到二伢子没话找话了,可二伢子的话题似乎都提不起老严的兴趣,他只顾抽着闷烟,只是偶尔会应个一俩声。 二伢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老严聊着,出于无聊,他就看着烟雾从老严的嘴里不断地升腾,消散。这时候,二伢子突然回想起一个细节,顿时惊出一声冷汗! 老严进门时,嘴里叼的那根烟是新点上的!如此说来,老严一定是在准备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顺手点了根烟……也就是说……他一定在门外呆了一段时间! 虽说点烟的时间只需几秒钟,但是……二伢子不敢再往下想了…… 没有了二伢子的没话找话,气氛顿时尴尬沉闷了下来。二伢子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假装手机有短信,掏出手机翻看着通讯录。这时候,老严才缓缓地说:“伢子,我和你嫂子最近生活拮据……你也知道,我做生意亏本了,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你放心,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会还清的。” 好吧,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啊!二伢子顿时感觉自己被耍了。同时,他也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心想,美人计?行,我服了,反正我也猜到你要向我借钱,我带来的这三千块钱,就借给你吧。 二伢子酝酿了一会儿,正想开口说话,严嫂子却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指着老严怒声道:“你还有脸生活拮据?严正平你空有一身本事,去当个健身教练多好,实在不行当个保安也行啊,你就天天窝在家里不出门,就我一个女人在外面工作得累死累活,你还真能这么心安理得?!” 啊?二伢子一愣,这剧本不对啊,难道不是美人计? 严嫂子这几句话顿时把严正平激怒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严嫂子大骂:“我出去工作,家里的活儿谁干?!你每天回来吃的喝的都是谁在帮你做?那些食物真他妈的喂了狗了!” “凶,凶,凶!”严嫂子大怒,带着哭腔尖声道:“就知道凶,就知道摆着一张臭脸,你的钱呢?有钱谁都能做这些事啊!你的钱在哪呢?!你看看伢子,年纪轻轻就月薪上万了,你看你都将近四十岁的人了,还成天和狐朋狗友出去吃喝玩乐,啥事都不干,你都不害臊吗?!” “你他妈再说一句?!”老严像火山爆发一样大吼一声,二伢子见状,莫名怒火中烧。严嫂子不甘示弱,正想鼓足了气继续反驳,二伢子竭力压住自己的怒气,站起身支开老严和严嫂子,劝架道:“哎,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干吗火气这么大?!” “他不出去赚钱,就知道窝在家里玩游戏,他还有理了?!”严嫂子显然是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她杏眼圆瞪,指着严正平的脸破口大骂。二伢子生怕老严生气起来将吵架变成家暴,连忙挡在老严前面,劝严嫂子道:“以礼服人,之后再以理服人!我说的第一个‘礼’是礼貌的礼,第二个才是理解的‘理’!有什么事情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讨论呢?再说……” 二伢子话还没说完,就被严正平愤怒的打断了。他显然怒不可遏,恶狠狠地瞪了二伢子一眼,从牙缝里挤出话道:“这是我们的家事,外人别管!你走吧……” 你!二伢子气得青筋暴起。他想到自己先前说的话,又硬生生地把满腔的怒气压进肚子。老严绝对是听到我和嫂子的对话了,二伢子心说,算了,我还是走吧!他又看了一眼严嫂子,用眼神示意她别再激怒老严了,又稍微劝了劝架,这才走出了门。 二伢子才刚走下楼梯,就听见门内传来爆炸式的巨大吵闹声。老严绝对是听到了,那破门的隔音效果差得可怜啊。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二伢子叹了口气。他也懒得去管了,快步走下楼梯。 走着走着,二伢子心想,明天,茶亭公园13号,我去还是不去呢?他走在大街上,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定了定神,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都是成双成对的。 “我还是去吧。”二伢子自言自语道,下定决心般用手重重地锤了下路灯,朝家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