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串的鞭炮在村头噼里啪啦地响时，四岁的建娃儿正锁着眉，在屋门前的浅河里逮螃蟹呢……满手的黄泥上了通红的小脸儿，母亲给他拴在腰间的小鱼篓在空中晃晃地，里面还关了几只雄雄的大虾哩！……

母亲站在堂前拉长了声音喊他：

“建娃儿……回来吃饭嘞……”

“哎……”

建娃儿不情愿地把手从泥洞里抽出来，提起裤管便往家里跑。

“娘……河里有只大螃蟹……”建娃儿腻着声，用手给母亲绘了一只大大的螃蟹，比他还高呢！……

“好呢……建娃儿，等换了衣裳，我们去柱子家吃饭去……”母亲把建娃儿脱得光溜溜的，抱在怀里。

“好欸……”建娃儿把脸紧紧地贴在母亲的颈上。用力抱紧了母亲……

母亲笑了，建娃儿吸着鼻涕也笑了，母亲说柱子哥的书可漂亮啦。……

他兴奋地跳下到地上去，就光着脚丫，抱着母亲的胳膊，蹦跳着朝村头去了……

柱子爹就站在堂口，站在呼啦啦的风里，一身的大红袍，曾经满脸的褶皱似也被风挑去了，半白的发丝左右地摇摆，好不神气啦……

“建娃儿，快给叔磕头……”母亲把建娃朝前面推了推……

建娃不应，撅起嘴，扑到柱子爹怀里讨糖吃。

“呵呵……叫叔，叫了才给糖吃……”柱子爹撕开满脸的庄肃，铺开大手，揽在建娃的肩上。

“叔……”建娃毫不犹豫地扬起头，眯着眼睛，甜甜地喊了一声，身后是一片无惮的狂笑，母亲也盯着他笑，建娃不明白。

“给……”柱子爹从怀里抓出几块粘在一起的奶糖。

建娃也不伸手接，用小手掀开胸前的小兜，“放这里……”建娃拍拍口袋，咧开了小嘴，身后又是一阵讨厌的笑……

建娃也不管他们，顾自躲到母亲身后剥糖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柱子爹提了一瓶烈性的高粱酒过来，就坐在建娃身旁，一动不动地，或一个劲儿的给建娃夹菜，或怔怔望着建娃傻笑，。

“老柱，你养了个好儿子呵……”邻人大伯醺醺地扬起头。

“是吧……”老柱含糊地答

“以后有你好日子了……”

“唔……唔”

“以后莫不是要给你弄个顶漂亮的媳妇哩……”

“嗯嗯……”

……

建娃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偷偷夹了几块鸡爪，用手扯扯你母亲的衣角，仰头：

“娘……柱子哥呢？”

“柱子哥在用心读书，你别去打搅他……”母亲戳戳建娃的脑袋，不给说。

“在楼上哩……他说他不想吃饭……”柱子爹指指楼上，慈爱地望着建娃。

“哎……”趁母亲不注意，建娃蹬下她的大腿，径直就往楼上跑。

母亲让他回来，建娃没听见，倒是柱子爹，腆着笑，自语：

“随他，随他嘛……”

他，柱子家挺大的，建娃一时找不到他，只能杵在一扇画了大红鸟的门前喊：

“柱子哥……”

“哎……这儿呢……”

建娃提着腿，循着声，小心地藏在地板上，偷偷地爬过去，柱子哥不会发现的。

翻过门槛，柱子哥就扶在透明的铁窗前，背对着自己，望着前面，建娃记得，那下面是绵绵的山，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唔！还有自家的麦田，里面是油油的麦苗，可好看啦，……母亲说那里面可以长出白面馒头来呢，白面馒头可好吃啦。

“哇……柱子哥”到了近前，建娃一下子就跳出来，贴在柱子哥的背上。

“呵呵……建娃儿，来，哥抱……”柱子哥转过身来，将建娃提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建娃觉得柱子哥的笑不好看，像是被自己捉住了的大虫，但他还是龇着牙，抱紧了柱子哥的脖子。

“哥……你干嘛呢……”建娃嘟着嘴，脸上的嫩肉也跟着颤颤的。

“诺……”柱子指指窗外。

那外面是建娃家的麦田。

“柱子哥也想吃白面馒头么？……”

“呵呵……是呢……”

“等夏天到了，娘说过的……”

“嗯……建娃儿，你说那山坳里的野草地好玩么？”

“好玩……上次华仔推了我一下，我追他，他就躲进那野草后，躺下就不见人啦……”建娃欢快起来又有些愤愤地。

“嗯……下次哥帮你收拾他，你说那屋后面的小河怎么样？”

“那里可神奇啦……里面的螃蟹好大的，那岸边的大洞里还藏着一只呢！娘答应了，要帮我捉的……”建娃端正了身子，快乐地比划。

“呵呵……都好玩呢……”

“柱子哥要帮我捉么？”建娃吮着手指。

“唔……建娃……哥要走啦。”

“去哪？儿是华仔家么？”

“不是的，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呢，……”

柱子哥摆摆手，眼睛又望在了窗外，脸上涂着他抬手也抹不去的哀伤。

“那里有小汽车，有大楼房么？娘说过的……”

“是有的，也许吧……那里还有大家所向往的地方，叫大学……”

“好吧，柱子哥去吧，记得明天回来帮我捉螃蟹哦！……它可大了……”

“……很久很久啦……明年哥再帮你捉……”

“不行的……柱子哥答应的，明年它该不见了……柱子哥帮我捉螃蟹，我送你白面馒头吃……”建娃慌了。

“好的，好的。”柱子应着，抱紧了建娃。

柱子哥身上有股不知名的味道。

“哥……吃。”建娃从口袋里把鸡爪掏出来，送到柱子哥面前。

柱子挑了一只，放在嘴里咀嚼，一下下的，随即起身，把建娃从腿上提起来，放在肩头上面，下了楼去。

柱子爹还在和村里人喝酒，大家都醺醺地。

“大学生来了……”有人提着酒瓶，红着脸打趣。

柱子不应，把建娃放到地上，任他爬到他娘的腿上去，自己一个人坐在柱头边愣愣地发呆。

几个大人就在柱子面前推杯换盏的，他闻到他爹身上也有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呛得人要流眼泪。

饭毕

母亲把建娃放在肩头上，要回家，柱子和他爹都站在堂口送他……

“柱子哥，拜拜……”建娃扭扭头，朝着柱子哥喊。

“哦……来，这送你……”柱子哥赶上来，塞给建娃一支灿灿的钢笔。

建娃可高兴啦，把它抓得紧紧的，就藏在怀里。

他们都说“有了文曲星的东西，建娃将来也有大出息哩……”

母亲望望建娃，瞪着眼睛，哈哈的笑着，建娃不理他们，把嘴藏在母亲的耳根下面，小心地说：

“娘，明天可要帮我捉螃蟹哦！……”

“建娃不想试试柱子哥的东西么？”母亲柔着声哄他。

“要的……”

“以后建娃也去看看大楼房，还有小汽车……”母亲眯着眼，浅笑着。

“建娃要捉螃蟹……娘帮我……”

“唔……知道啦……”

也许走了很远，建娃扭头也还看见柱子哥就现在屋门口，他爹的大手，就像揽自己一样揽着他。

建娃把笔抓得紧紧的，就像柱子哥藏着的秘密一样。

隔天，柱子要走啦。

“哥……河里的大螃蟹被我捉住啦……看看！”建娃有些兴奋。

柱子没有答话，转身，没人了。

“后边的野草地很好玩的，我藏着不想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