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小升初,爸妈们不惜花3、4万1年的学费为孩子择校读民办!听我也讲个孩子读书的故事: 1977年冬,油房院子。 邮递员在院坝中高声喊:“甫进,挂号。成都科技大来的。”那声音就像古时的报子。“嘻喳”盛开的腊梅枝杈上一只喜鹊展翅飞向甫进家屋脊。 与甫进住同一院子的居委会主任周姊珠一刀宰在菜板上,说:“这国家也昏了头,你……甫进高中只读过1年多就录取了,唉——你进得去出不来,我看你就拿得到毕业证!”这个“你”字后的“甫进”本想骂的是“个地主狗崽子!”无奈这年头学校招生政审也不要求“红五类子女,至少历史清白”,只要求“历史清楚”了,只能对菜板出气。 1982年夏末。周姊珠女儿KTV厅的小姐吴玉兰跑进厨房神秘地说:“妈,地主狗崽子毕业了,听说毕业论文还5分,分在研究院!” “中国出赫鲁晓夫了!”周姊珠大叫,又把菜刀猛砍菜板,说:“早听说过‘赫鲁晓夫就睡在我们身边。’‘我死后右派要翻天!’这,这这这,这甫进不就翻天了?” 周姊珠怎么对甫进如同水火? 人啊,就是这么怪,除了周姊珠对甫进上大学并大学毕业心怀不满,多年以来对有点奇的人和亊,人们都习惯问:“究竟甫进家前辈如何?” 甫进,乳名“多弟”——多于的人,大脑袋,乱蓬蓬黑发,身高始终不过1.62米。 说来,甫进的爷爷是孔圣会会长,留下的遗产只一副对联: 家有残书可赖读子无善将不兴戈 可他母亲却错姓了“刘”。四川刘文辉、刘文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四清”中母亲进了“学习班”,斗来斗去、清来清去虽然没红头文件结论,却也挂上了“地主份子”的黑牌子。 黑牌子就让母亲挂着吧。父母尽量让孩子滚铁环、玩陀螺、打珠子,享乐应该的童年生活。只是酷爱书法的甫进爸书案上写字时总把甫进叫到身边讲写字的要领:“横要平竖要直,一点一撇一捺笔笔要到堂,再要注意间架结构……”这仅仅是讲书法么? 眼看快到“六.一”儿童节了,甫进爸与甫进妈深夜商量:“让多弟怎么过节呢?” 甫进妈说:“我给儿子做糖豆。”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水果、糖果吃,甫进爸妈从没给过多弟1分零花钱,也没给买过零食。为孩子在自己的节日能感受节日的滋味和喜气,俩口儿下床翻找黄豆、水糖以及白矾,说:“就差米面,自己磨……” “不,我不要糖豆,我要书包。”小床上睡觉的多弟把爸妈话听在耳里,说。 “都要,糖豆要,书包也要。”甫进爸说。又对甫进妈说:“算年龄,甫进58年大跃进出生,明年就7岁了。” 甫进妈扯来2尺红布给甫进缝了个书包。 “六.一”那天,多弟红书包背在身上喜气洋洋、好不得意,忽见妈妈胸前挂有“地主份子”小木牌牌,问:“妈妈,你挂的木牌牌不是书包吧?” 甫进爸说:“告示牌。古时那些当官的街上行走都叫手下举一块‘迴避’牌牌开道;你妈挂的这块牌子就是“迴避”告示:我儿子要读书了!” 多弟问:“妈妈给我开道,读书很重要吗?” 甫进爸甫进妈说:“很重要,比当官的亊重要;比吃饭重要。” 多弟点头,说:“那就是我的第一需要了。”从此,刻骨铭心的亊儿就1件,读书。 1965年仲夏,甫进爸带多弟到离家最近的小街子小学报名。 接受报名的陈树德老师见甫进虽蓬头乱发,两只大黑眼珠却忽闪灵气,说:“这娃儿是棵苗子。”试问:“小朋友,你能写几个字吗?” “能。”甫进说。 陈树德老师拿出铅笔和纸,说:“小朋友,将你能写的字写几个给老师看看。” 甫进写下“大”“小”“天”“地”“人”“和”“工”“农”“爸”“妈”“少”“先”“队”“员”……写了100多个,还一口气往下写。 陈树德老师说:“行了。你已是我班的学生。”他不奇怪这娃儿能写100个字,十分惊异的是这娃儿态度认真、一丝不苟,工整的字超出小学生水平,还带点书卷气! 可多弟爸妈俩不知道,就在多弟与爸俩高高兴兴地前足跨出小街子小学校门,周姊珠后足跨进了小街子小学校长办公室。 “啥子事?”校长见街坊的居委会主任来访,问:“这几天学校招生,原谅没时间陪周主任周大姐摆龙门阵,茶就不泡了。” “不是招生,”周姊珠说:“我才不来呢!” “哪有什么亊吧?”校长问。 “阶级斗争新动向。”周姊珠说:“校长,你知不知道甫进他妈是‘四淸’中清出来的地主?” “请坐。”校长问:“哪个甫进妈,在反攻倒算吗?” “就是刚才来你校报名的地主狗崽子甫进他妈,黑牌子都戴上了。”周姊珠说:“来报名就是为反攻倒算。” “哪有现行没?”校长听说有地主婆来校反攻倒算,心中已决定划掉其狗崽子,还是问,就像当今听说暴恐份子闯进了学校。 “现行?”周姊珠说:“真现行,你我就牺牲了。要防患于未然。” “哪征兆呢?”校长又问。 “他家挂有要反攻倒算的反革命提纲呀,”周姊珠说:“说要残废人民、残废政府;说要兴戈、暴动、造反。哪天校长去看看,还挂在他家堂屋正中。”周姊珠呀周姊珠!也该可怜,她同7岁的甫进前世无寃今世无仇,只是天天念“路线斗争为纲”和潜移默化中阶级斗争觉悟不断提高,检查卫生时见过甫进家爷爷亲书的对联,又知道甫进妈在四清中被单位挂上了黑牌子。 听说小街子小学张榜公布新生名单了,多弟背上妈妈缝的红彤彤新书包,呼喊“我要读书了”双手牵着爸妈喜气洋洋地奔往小街子小学大门。 3双眼睛在新生榜上反复扫视。 公告 我校根据中央、市政府精神,地方居委会高度重视协助审查,现公布新生录取名单: 赵××钱××孙××李××…… 就是没有甫进。 167名新生没甫进。3个班,56乘3,该168名新生,录取了甫进也不会超编的。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甫进幺叔撵来了,也反复看了公告后,问:“哥、嫂子,甫进报名那天,嫂子你也是戴着你的‘木牌牌’?” “没有呀!”甫进妈说:“就害怕影响孩子,我来都没来。” “算了,算了,”幺叔说:“甫进只有读上码头民办小学的命。” 上码头民办小学,要登五福街虽不很陡但漫长的240阶石梯,再左拐山坡折回100米的1幢孤零零的垒土墙屋子。这地名又叫回龙弯。甫进爸原是西康水利局的工程师,仰望还有高过土墙屋子240梯的山峦,觉得这像悬棺一样的学校时时有被山峦垮塌掩埋的危险,向小市镇政府反映了险情。 镇政府生气了:“几十个娃儿好几年都在那里读书,就你的娃儿金贵!” 甫进入学后正是雷雨季节,一天,雷雨闪电、暴风骤雨,接下又是连续几天的中雨,小市镇及上游二三十个县市的雨水都倾入沱江。沱江像无法荷载的绸布在颤抖。五、六天后,似乎沱江的源头被猪八戒抬起,河床成了几十度的陡坡,昏浊的河水一浪翻一浪、一浪盖一浪像檑木、滚石,继而整个沱江横断面变成水碾子轰隆隆往下碾。当时当地人鲁大叔说:“这沱江发母猪疯了!《阿Q自传》有过记载。回龙弯民办小学的师生一定要注意躲避风险。” 果然,早上8、9点钟,大街上居民就奔走相告:“回龙弯山峦垮塌了,民办小学连山峦几乎填平了五福街。” “甫太太,”周姊珠开天僻地第一次称甫进妈为“太太”,登甫进家访贫问苦:“天灾,没法的事。节哀……” 甫进从里屋迎出来,礼貌称呼:“周主任,请坐。” 周姊珠大惊失色又失望问:“怎么,甫进在家?还是活的!”“汪”一声哭了出来。 甫进爸妈说:“他们学校昨下夜3点过钟就垮了,没法上学。” 周姊珠沮丧走后,甫进妈问:“周主任哭啥?看见甫进没亊还哭!” 甫进爸说:“就是甫进没被回龙弯掩埋她才哭呢。天灾还留下地主狗崽子!” “嘻嘻。”甫进妈却笑:“我儿子命大福大。” 甫进问:“今早妈妈还没给我开道,叫我上学?”他瞌睡大,也没听到昨下夜回龙弯整体滑坡的轰隆隆声响。 其实,昨下夜回龙弯山体滑坡只掩埋了一个守学校的70岁老头。 不过,甫进也读不成书了。他成天抱着书包闷闷不乐,餐桌摆上饭也不知道。 甫进爸甫进妈见孩子真是把读书看得比吃饭重要;第一需要不成,就不吃饭,焦急中想到甫进的二姐甫宁: 甫宁牙牙学语时就是声乐天才,初中毕业曾被保送“四川音专”,可恰逢妈妈被挂黑牌子,政审不过关勉强读完高中参加高考,第一志愿填的是北大,发下来的录取通知书却是志愿中没填的“江阳师范大学”。甫宁爸没想通:地主狗崽女学教书,不教出一窝地主崽子? 甫宁毕业后分配流放在涂场教乡村小学。 甫宁爸与女儿划不清阶级界线,也不怕甫宁把弟弟教成剥削压榨人民的地主,决定把甫进送到了涂场读书。 甫进到了姐的涂场小学读书,又背起他的红书包欢蹦活跳。可是1966年开始了停课闹革命,农村虽然受感染要晚一些,到底姐甫宁还是戴上了红袖笼汇入了红卫兵造反大军。甫进又失学,天啊天,甫进的上学路怎么这样艰难!哪天才能安安静静读书? 好在甫进三哥甫青作为知青上山下乡到了绍坝,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意外报喜:山高皇帝远的绍坝公社小学没停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