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乡的生产队队长姓刘,大家都叫他刘队长,刘队长四十多岁,有3个女儿,大女儿二女儿已出嫁,三女儿秀秀长得白净丰满,丹凤眼,笑起来有个酒窝,今年秋天出嫁,已经看好了期程,刘队长邀请了我和莉莉作伴娘,我们都很高兴和期盼,希望见识一下农村婚礼的场面和习俗。 听社员们讲,当地农村的女孩十岁左右就开始定亲,也就是娃娃亲,然后两家逢年过节都有往来,男方每次都会给女方送来一把把的面条,一包包的白糖,还有衣物之类的彩礼,显示男方的家底;而女方则给男方扎鞋垫,做布鞋等,以示女孩的针线手工,如果若干年后男方悔亲,那他送的彩礼就算白送,而若是女方悔亲,就得把男方所送的一切彩礼全部退回。 秋收过后,每家每户都有点粮食,也就准备办喜事了。刘队长请来木匠,用早已准备好的木料做了箱子柜子高矮脚盆木桶等,漆上红色的土漆,再描上几朵绿色的花,很是喜气,队长娘子(我们叫她大嫂)准备了几床大红大绿的花被子,还有核桃、板栗、花生、枣以及自己制作的麻花、点着红点的小白糕,总之,为了给女儿办嫁妆,倾其所有,一切能吃的能用的一股脑的准备停当,只等期程到来。 一天下午,我们还在坡上做活路,就听见河坝传来一阵喜庆的唢呐声,好象在催促大家喇喇喇—收工啦、收工啦。社员们开始谈论起来,说那是秀秀男方龙家迎亲的队伍来了。龙哥家住长滩采金城,离这里有二十多里地,现在虽然到了,但当地的风俗是天黑男方才能进门,所以他们只好在秀秀家门前一大坡梯田下的河坝边吹边等。 这一天下班比平时要早一点,全生产队的人都来帮忙了,女的帮着弄吃的,灶不够用,就用两根原木并排放地上,中间留一尺来宽的距离,然后糊点稀泥固定,铲上一些烧红的木炭在沟槽里,然后把在各家借来的鼎罐摆在上面成一排,煮得咕咕嘟嘟的;灶台上就用蒸笼蒸饭蒸扣肉,蒸得热气腾腾的;男的忙着到各家背桌椅锅碗瓢盆、草荐、被子等,人人都在忙碌,个个都很高兴。 二嫂坐在队长家给秀秀绞脸,这是女孩出嫁前的一种仪式,叫“开脸”。她先用一根棉线交叉成双三角形,沾点柴灰,运用双手的拉力和棉线的闭合在秀秀脸上来回绞动,把细细的毫毛全绞干净,经过一番折腾,秀秀的脸变得光鲜多了,扯完脸后就是洗头、梳头,将新娘的辫子打开收拢,然后在后脑勺上缠绕盘成圆形,再套上发套,别上簪子,叫粑粑髻。梳头就绪,新姑娘正式结束了毛头姑娘的生活,同时也为迎接新郎过大礼作准备。 天渐渐黑了,迎亲的队伍抬着彩礼进了刘队长的家门,锣鼓鞭炮声过后,开始开盒过礼。交接之前,新姑娘家的总管代表新姑娘家致欢迎词,然后,男方的总管开始将背篓里的礼品一件件拿出来,依次摆放在新娘家事先搭好的香桌上,并一边打开礼盒一边高声祝福:“一架盒儿四四方,张郎修起鲁班装,两边镶起云阳板,百般礼物在中央。一开天长地久,二开地久天长,三开荣华富贵,四开金银满堂,开盒礼毕百般大吉,开盒一箱大吉大昌。”过礼在一派热闹和祝福声中结束,唢呐依然吹得震天响,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围在门口,评论新郎的彩礼,久久不愿离开。 忽听一声吃饭了,大家又一窝蜂的涌到饭桌前,饭是用大米和包谷面合着蒸的两糙饭,扣肉每人2片,腊肉一碗,虾羹汤(用红苕淀粉和鸡蛋花混合而成,一股羊油味),干菜多碗、其他也就是时鲜蔬菜等,经过了几轮席下来,稀里呼噜如风卷残云般的把个饭局扫荡得干干净净。 我们的知青屋就在队长家隔壁。晚上,刘队长的家里不时传来一阵秀秀的哭声,让我们感到非常意外,结婚是喜事,高兴还来不及,用得着哭吗?我们城里人结婚都是喜庆得很,没有人会哭。一打听,原来这里的姑娘出嫁是要哭的,哭嫁是土家人婚礼的序曲,他们认为“不哭不热闹,不哭不好看”。亲朋好友前来送别,会哭是一种友好,会哭是一种礼貌。秀秀哭的内容是: 天上星多月不明,父母为我苦费心, 爹娘恩情说不尽,提起话头言难尽。 一怕我们受饥饿,二怕我们生疾病; 三怕穿戴比人丑,披星戴月费苦心。 四怕我们无文化,送进学堂把书念, 把你女儿养成人,花钱费米恩情深。 一尺五寸把女盘,只差拿来口中衔; 艰苦岁月费时日,挨冻受饿费心肠! 女儿错为菜子命,枉自父母费苦心; 我今离别父母去,内心难过泪淋淋! 为女不得孝双亲,难把父母到终身; 哭来哭去,一家人都在哭,我们也渐渐理解了刘队长一家的心情,当父母的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却要嫁到别处去;女儿因为要离开父母,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又难舍难分,我们都开始有点感伤了。但我们也不能去劝,想他家还有两个儿子,还要操好多心……。经过一天的劳累,我们很快就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迎亲的队伍要出发了,新郎新娘都穿着新衣,肩上斜披红绸带,胸前系成一朵花,新娘由人扶着在堂屋哭拜一番,大嫂哭者说:“望你到男方,水涨船高,脚踏楼梯步步高;手托莲花朵朵开,公婆欢喜;子孙满堂;铜钱满地堵……”。辞别祖先,告别父母,然后步行起程,新娘上路,由新郎准备的一把大红伞,送给新娘打着。此刻,唢呐、锣鼓、鞭炮齐鸣,迎亲队伍抬着嫁妆抢道走在新人前面,送亲队伍在后簇拥着新郎新娘,一路吹吹打打,充满喜庆气氛,我们也随着送亲队伍出发了,身后是站在一坡梯田上远望的那满眼疲惫与困惑的秀秀的父母及亲人。 一路上,唢呐声不时在山谷回荡着,新郎官在前春风得意,新娘是不言不语也无笑脸,我和莉莉走在他们后面保持着一定距离,悄悄耳语几句:“奇怪,新郎新娘好象陌生人一样,没有语言交流,他们这样以后怎么能在一起生活”。长长的队伍前后大约有一里之远,有唢呐声引路,又有浩浩荡荡的队伍,许多在田间劳动的人们也停下看热闹,品头论足,看见我们两个女知青跟在后面(我们的穿着和他们肯定有区别),也很新奇,不由多看几眼,我们不管这么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顾跟随队伍走就是了。 走过几道沟,翻过几道梁,歇过几次稍,中午时分,终于到了龙哥的家---长滩乡彩金城,放眼望去都是山,龙哥的家在半坡上,把一坡梯土隔成两半,房屋周围没什么树林,也没有我们那里平坦。欢迎的人群主要是男方的亲戚和社员,到达新郎家由一位大娘婆搀扶新娘,踩着地上轮番铺垫的麻袋而进,称为“传代”。接着拜堂成婚,秀秀便进入新房,一直坐在床边,也没有出来吃过一顿饭。 当天,男方家杀猪,宴席较女方家丰富。山区农村吃席有很多讲究,一般是年岁大的长辈先动筷,而后大家齐跟进。领席的长者先把筷子在桌沿边敲两下(主要是把沾在筷子上的苞谷粉敲掉,显得干净些),然后将筷子指向一碗菜,招呼大家一齐动手,干完一碗再指向另一碗,那天桌上有一道菜让我们两个知青眼前一亮--炒藕片,下乡后就没见这东西了,我们也知道吃饭的这些规矩,但那领席人(年纪较大,不喜欢吃藕吧)就是不把筷子指向那里,于是我们俩互相使个眼色,两双筷子一起伸向藕片,让大家都有点吃惊,不过大家很快也跟着夹起藕片吃起来,我们俩也会心的笑了,后来我们也经常如法炮制。 “闹洞房”开始了。当晚洞房内外灯火通明,男男女女入座,说四言八句,摆龙门阵,开新郎新娘玩笑,强要新人喝交杯酒等。土家人有“三天不分大小”的说法,即从结婚那天起不分老幼尊卑,可以大闹三天。秀秀和新郎坐在床边,那些小叔子、大伯子也趁机在那里推推搡搡想揩油,娘家人赶紧拿出从娘家带来的核桃、板栗、麻花等一一打发,暂时平息了战火。因为我们是姑娘家,不宜在那里看热闹,时间差不多就早早休息了,想那龙哥家也不富裕,娶媳妇送去的那些彩礼,还有婚礼所有费用,怕也要好几年才能还清债了。 第二天一早,秀秀就开始给婆家做第一顿早饭了,这也是这里的规矩,吃过早饭,我们告别了龙哥家,告别了秀秀,然后到附近长滩乡—莉莉的一位知青同学家串门去了,等我们回到生产队,秀秀他们早已回过门,又回到夫家去过他们的小日子了。 我们回生产队后,对农村的婚俗和城里比较一下,还是觉得城里人的结婚方式要好一些。我们城里人结婚,只要俩人相爱,女方也不图男方要多少彩礼衣物,男方也不要女方多少嫁妆,买个热水瓶,一本毛主席语录,发几颗糖给大家,俩人被子抱一起就成了。多省事,多好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