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出凤凰
有个不远不近的村儿,最近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村里有一户人家,名姓咱就不提了。早年这家人挺不容易,爹死得早,娘一个人带着仨孩子苦挣苦熬过日子。哥儿仨,老大、老二还一个妹妹。老大实诚,早早就辍学帮娘扛日子,供弟弟妹妹上学。老二和小妹也挺争气,成绩都是顶尖儿的好。后来转眼上了高中,哥儿俩上学的挑费可就大了。小妹懂事儿,看娘和大哥没黑带白种地太辛苦,就撒谎说自己不是上学的料儿,咬牙退学去城里打工了。为这事儿大哥苦劝,娘也没少掉眼泪,小妹就是铁了心。没办法,娘儿仨供着老二上学吧。
老二还真不是白给的,那年高考就给娘儿几个露脸了。考上名校不说,还是个当地的理科状元,县长都来慰问了,还敲锣打鼓送了红包。
这罪没白受啊,村里人都说这就叫祖坟头儿上冒青烟。娘儿几个趴爹坟上好好哭了一场。
闲话少叙,书说简短。娘儿仨在家种地的种地、打工的打工,供着老二上大学。总怕老二在城里受委屈,来信打电话的总嘱咐老二不用操心钱的事儿,家里人卖卖力气什么都有了。老二一听心里就轻松了,自己大小也算个“状元”,状元勤工俭学多栽面儿啊!
四年大学,老二就这么身不动膀不摇地念下来。寒暑假回家都不摸锄头把儿,想碰那娘儿仨也不让。把老二养得细皮白肉的,谁见了都说比城里人还城里人。
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道儿。人家老二天生就是上学的料儿,大学一毕业,立马儿考上了公务员,一下捧上了金饭碗。以前有个“铁饭碗”,如今这公务员就是“金饭碗”,嗯,金饭碗。
这事儿在村儿里又轰动了,这才叫“鸡窝里飞出金凤凰”,娘儿几个乐得合不上嘴,摆酒招待乡亲们。
按说老二工作好,人也长得挺斯文,可接下来的搞对象成家却成了问题。为什么呢?如今城里的“孔雀女”们都讲现实,一听是农村飞出的“凤凰男”,立马儿就给你打折扣:你小伙子是不错,可惹不起你们家三千穷亲戚!好在老二有公务员的金身罩着呢,最后总算碰上个双方都满意的。谈婚论嫁得有房啊,这下可愁坏了乡下那娘儿仨。
如今城里这房价也贵得太离谱儿,村里人听了吓得掉下巴。娘儿仨急得都聋眼了,东挪西借、砸锅卖铁,这才凑了八万块,颠儿颠儿地给送到城里来。
老二对象一听就火儿了,这点儿钱够干什么的?买个厕所都不够!夹枪带棒地数落老二:什么张姐结婚住现房,李姐婆家还送辆车……老二听了更腻歪,喝了点儿小酒儿捶桌子:“我这命也太苦了,怎么摊上这么个穷家啊?下辈子变动物都不生在农村了!”嗬!瞧这话说的。
好在丈人家条件还不错,拿出钱来给付了首付,户主当然是老二媳妇。两口子又用公积金贷了款,房子总算买下来。
两口子自从结了婚,尽量避免回乡下,放假都是泡在丈人家。过年实在没办法,俩人才唉声叹气回趟老家。老二媳妇够精明,带几盒点心应付一下,临走还得找婆婆要个大红包。
也算黄天不负苦心人,大哥和小妹在村后建了蔬菜大棚,哥儿俩舍得下力气,人又实在,一两年光景家里经济状况就好多了。
那位说了,扯了这么半天,怎么连“宝贝”的影子都没有啊?甭急,这就来了。
宝物初现身
老二两口子都是文化人,如今各电视台的鉴宝节目正热播,这两口子也好这口儿。
那天老二媳妇一边看节目,一边嗑着瓜子数落老二:“哎,你看人家张姐婆婆送她块玉,李姐婆婆给个镯子,你们家真就那么穷?没有一件家传的老东西?”老二躺沙发上翻白眼儿:“你又不是没去过,除了门口上那两棵大槐树,我们家也就我妈上点儿岁数,我爹是个种地的,你说他能留下啥?他……他……嗯?”真是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老二一骨碌身儿从沙发上爬起来:“对啊,我怎么给忘了!”老二媳妇眼睛噌一下就亮了:“啊?还真有啊?!”老二摇摇脑袋又躺下了:“不是金子也不是玉,估计值不了什么钱。”媳妇儿一把把老二扯起来:“到底是啥你可说啊!”老二点根小烟儿也来了精神儿:“要说这东西挺平常,可细想想还真是有点儿来头儿。”
什么啊?他爹留下一个大瓷罐子。
小时候,娘跟哥儿仨说过这事儿:爹年轻的时候放过羊,有回赶羊路过一片土崖,正赶上下起大雷雨。为避雨他把羊赶进一孔废弃多年的古窑洞,洞口已经被黄土埋去大半截儿。打雷吓得羊乱撞,这一撞,在后墙上撞出个大窟窿,原来废窑里面还有个夹层。爹大着胆子钻进去,里面大大小小有几个瓷罐子。这孔窑洞荒废了好多年,早不知道谁家的了。爹后来把几个罐子搬回了家,娘把小的跟人换了新碗,最大的一个留着腌了咸菜。过年的时候还见过它,好好在墙角儿蹲着呢。
老二两口子是文化人儿,鉴宝节目又没少看,知道瓷器这东西不简单,表面上不如金银玉器响亮,可万一真是件儿好东西,值钱往往就大发了!
这罐子来路够神奇,两口子一宿都没睡好。第二天俩人一块儿发了孝心,请假回老家——看娘去啊!
老二媳妇这回也舍得出血了,竟然捎了点儿营养品。老太太抓着儿媳妇的手:“城里过日子花销大,娘就盼着你们日子好,可不用惦记我老婆子!”可怜天下父母心,人家两口子哪是惦记您啊。
大哥和小妹也都从大棚早早地赶回来,这个杀鸡,那个弄鱼,乐呵呵地忙和做饭。老二两口子心思哪在吃饭上,抓个由头就围着那咸菜罐子转上了。老二媳妇一看心就凉了半截:膝盖高的一个瓷罐,远看黑不溜秋,近看脏不拉几,刻几个像字又像画的图案,不雅不俗配着俩朵花,还不如娘家那泡菜坛子好看呢!要说还是老二沉得住气,反正大老远的都来了,万一真是件儿好东西呢。索性学学许三多——不抛弃,不放弃。嗬,他用这儿了。
老二把咸菜都捣腾出来,抱着罐子瞎研究,悔恨当初没学考古。不懂啊,这得找行家给看看啊,直接抱走不对劲儿,咋办呢?媳妇递过来数码相机。
小妹觉出不对劲儿,悄悄提醒那娘儿俩:“娘,哥,我二哥两口子不年不节地跑回来,这是演的哪出儿呢?不会是盯上爹留下的那个咸菜罐子了吧?”娘还替人家分辩呢:“你二嫂子是城里人,见了咱这粗笨东西好奇呗。”大哥在一边憨憨地乐:“要是喜欢,我给他俩扛家去。”小妹听了撅撅嘴:“就你傻!”
密谋夺家传
老二两口子风风火火赶回城,立即把照片洗印了,马不停蹄地联系专家。
古玩街上打着“鉴定”招牌的门面可不少,俩人选了装修最豪华的一间走了进去。专家拿着一摞照片看了又看,最后盯住了罐身像字又像画的四个图案:“这几个符号应该是西夏文,初步判断这是件西夏罐。市面上少见,最好拿实物来看看。”
两口子一听很振奋,赶紧回家到网上搜:西夏是介于宋元之间的一个少数民族政权,公元13世纪由于蒙古大军的毁灭,西夏文化遗迹、遗物、艺术等留存甚微,给这个古老的王朝留下了太多谜团,西夏瓷更是因为物证太少,成为我国瓷器历史上的难解之谜。怪不得专家说这罐子少见,这就叫稀缺啊!这回是真抓到宝贝喽!
晚上两口子趴床铺上一遍遍地看那罐子照片,脑子里都是将来的美好蓝图。事不宜迟,夜长梦多。俩人合计了多半宿,第二天火速杀回老家。
到家俩人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直扑墙角儿的咸菜罐子——娘诶,可悔了,没了!
俩人差点儿急晕过去,围着院子一通乱翻。大哥和小妹都在家呢,小妹冲娘和大哥挤挤眼儿:“看,我说对了吧。”
“娘——!咱家那咸菜罐子呢?!”老二两口子急眼了,一边儿找一边儿喊开了。
“在呢,在呢。”小妹笑嘻嘻地迎出去:“二哥二嫂,那罐子是咱爹留下的,我怕哪天打破了,就给‘保护’起来了。”
两口子这才长出一口气,用手擦擦鬓边的汗。“二哥二嫂,看把你俩急的,那罐子是不是挺值钱的?”小妹眨眨大眼看着他俩。俩人心里“咯噔”一下,假装平静地撇撇嘴:“没的事儿,一个破罐子值得哪门子钱?”
仨人转头往屋里走,两口子悄悄对眼色:小妹这丫头太聪明,看来轻易糊弄走是不易了,多亏提前想得周全——执行第二套方案!
娘儿几个进屋落了座,老二媳妇咳嗽两声,老二这边儿咬咬牙,看来不豁出去是不行了:“娘,我们这次回来是想说说分家的事儿。”分…分家?娘儿仨一听全愣了。
可把小妹堵心坏了:“二哥,真有你的,你看看咱这穷家有什么可分的?这些年你上学、结婚、买房不都是家里娘儿仨拼命挣钱供着你。弄得大哥到现在都没结婚,娘还落下一身病。”小妹说着就掉泪了:“分家?亏你想得出。家里有账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分账呢?”
大哥“唉”一声蹲在地上不说话。娘拍拍胸口稳了稳神儿:“老二啊,娘知道你们在城里生活不容易,买房还欠了公家不少钱。这两年你哥和小妹没白没黑地种大棚,总算把家里的这点儿账都还上了。咱娘儿几个谁也不背谁,家里除了这几间房,存折上还有三万块钱,是准备给你哥结婚用的,也算我的棺材本儿。你们看着分了吧。”老人哽咽着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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