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临时抱佛脚 东山县文化局局长叫唐乐秋。这人原来是乡镇的一个镇长,在乡下干了十几年,就闹着要回城。回城后,就被上头安排进了文化局。上班不久,唐乐秋就召开了一次全局大会。
唐乐秋坐在台上干咳几声,正打算开口讲话,可双眼无意朝台下前两排坐着的人一睃,顿时眼便直了,到口的话噎在喉咙口,喉节上下滚动着,半天也没吐出来。
干了几年,又逢到换届调整干部,上面头头征求他的意见,唐乐秋满脸正色地说:“文化部门虽然穷,谁都不愿来,其实工作蛮重要,我刚刚摸着了点头脑,还愿再干一届。”头头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不错,不计名利,是个好干部嘛!”
唐乐秋真的如头头说的那样,是个好干部吗?狗屁!你当唐乐秋那回在全局大会上,盯着坐在前两排的都是些啥人?那可都是文化系统的美女,正值青春年少的花姑娘啊!特别是文化馆的一个小会计,那小脸儿长得硬像是刚刨了皮的嫩红薯,水灵灵,红扑扑地,看得唐乐秋是双眼冒火,浑身燥热。
转眼间,唐乐秋就在文化局“无怨无悔”地干了六七年。这天一上班,他被叫进了县委大院。在办公室里,头头和他谈了大半天。唐乐秋一边听,一边把头点得就像鸡啄米,嘴里“唔唔唔”地应着。等头头一说完,他就倒退着走出了头头办公室。
从县委大院一出来,唐乐秋就急急地来到文化馆,见到文化馆长伍长球就急吼吼地说:“快快快!走,快跟我到周家墩去一趟接个人!”
啥人啊?值得局长大人亲自去接?伍长球怔怔地望着唐乐秋,结结巴巴地说:“这急乎乎地到周家墩干……干啥?我,我还没……没过早呢!”
“都啥时候了,还没过早?别啰唆,快上车!”
唐乐秋为啥急乎乎地要到周家墩,要接的又是个啥样人?
原来这东山县和西山县是近邻,一个太白湖躺在中间将两县紧紧相连。过去那年月,太白湖常闹水灾,湖区的老百姓无以为生,就一个个出门逃荒卖唱。久而久之,那些卖唱的小调就慢慢衍变成了一个地方剧种,这剧种就叫“南词戏”。
“南词戏”虽说是个小剧种,可历史悠久,音乐极有个性。演唱形式也很特别,演员在前台唱,后台众人跟腔、帮腔,形成一人唱众人和的场面,极富感染力。而且它的音域宽,对用嗓要求很高,要会“边夹本”——就是同时运用本嗓和小嗓,才能把唱腔唱好。所以“南词戏”的艺人当时很受人尊重,也很受欢迎。“三天不听南词腔,做事没劲心里慌。”“只要看了南词戏,做事干活不觉累。”这些话反应了当时“南词戏”受欢迎的程度。可就是这么一个倍受人们青睐的剧种,后来竟慢慢衰落,几近失传了。
近年来,国家加大了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力度,特别是还对一些古老的稀有剧种拨专款进行抢救保护。要知道,这款一拨可就是几十万啊!东山和西山两县那可都是穷得叮当响的湖区小县,到了嘴边的肥肉谁不想吃上一口啊?最近,县里头头听说西山县也在打“南词戏”的主意,就连忙把唐乐秋找来,要他赶紧准备相关资料,抢在西山县之前,向上申报。
唐乐秋是东山当地人,当然早就知道“南词戏”。可以前,在他听来,这“南词戏”伊伊呀呀地,难听极了,根本就没有他手下的美女们唱的“把你爱个够呀,让你亲个够……”好听,心里从没把它当回事。但没想到,县里头头对“南词戏”这么重视,还把他叫到办公室,亲自交代任务。这一来,唐乐秋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南词戏”想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得有剧种传承人,还得有祥实的曲谱、文字和音像资料。要发掘整理这些资料,就得找那些老艺人记谱,录音录像。思来想去,唐乐秋恍惚记起东山县还有个硕果仅存的老艺人,名叫周来顺,家住太白湖边周家墩。所以,他一出县委大院,就急忙来找伍长球。
小车一出城,就一路狂奔。一个多小时后,好不容易来到了周家墩,可到周家一看,却是铁将军把门。
周老汉哪里去了呢?
唐乐秋叫伍长球去找人打听。一会儿,伍长球回来说:“他妈的,这老家伙到西山去了。”
“啥?到西山去了?”
“是呀,听说还是西山文化局的一个科长把他接走的。”
唐乐秋一惊:娘个蛋!莫非西山那帮狗日的抢先动手了?想到这里,他便对伍长球说:“你再去问问,西山文化局的人把他接走干啥?”
伍长球走进村里,一会儿又屁颠屁颠地转了回来说:“唐局,听说是去看个老娘们……”
“看个老娘们?那女人叫啥?”
“叫刘金花……”唐乐秋不等伍长球说完,忙把手一挥:“走,上车,到西山!”
二、西山续前缘
当年,“南词戏”最着名的老艺人有两个,一个叫“十万三”,一个叫“八万五”。其实这个怪名字并非贬义,而是意指这两人唱得好,一个值得十万三,一个值得八万五。周来顺就是当年“十万三”的徒弟。那他为啥不呆在家里,而跑到西山县去了呢?原来周来顺年轻时的恋人在西山县,她就是刘金花。
刘金花的师傅就是“八万五”。那时的“南词戏”没有女角,所有的角色全是男的扮演。年轻时的刘金花因为嗓音和扮相实在太好了,所以“八万五”才破例收下她当了徒弟。刘金花第一次登台,好多戏班都去捧场,或者说是看稀奇。
周来顺那时已小有名气。刘金花演完戏,一下场,就看见了周来顺,两个年轻人一见面,四只眼睛顿时就对上了,就像芝麻粘了糖,扯都扯不开。但“八万五”可不想养熟了的家雀,变成了野麻雀往外飞。因为他一直在心里把自己得意的徒弟当作准儿媳。再说,金花爹对这门亲事也赞同。这一来,就把周来顺和刘金花活活拆散了。后来,周来顺为了心上人,竟一辈子未娶,把心事全都用在了“南词戏”上。传统的“南词戏”,号称大戏三十六,小戏七十二,这些大小戏本和唱腔,周来顺烂熟于心,因此,他被人称为“南词戏”的“活戏篓子”。
今年春上,刘金花老伴儿过世了。想着自己和个不爱的人过了一辈子,想着周来顺为了她一生未娶,想着想着,刘金花就伤心起来,不久也病倒在床了。
金花老人有个侄儿叫李子文,在西山县文化局当艺术科长。听说婶娘病了,就急忙赶回乡下看望老人。李子文走进房中一看,发现婶娘睡着了,但眼角挂着泪,口里还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他俯下身子细细一听,这才知道她念的是:“顺哥,顺哥……”
李子文很早就听说过婶娘年轻时的故事,这时一听婶娘的话,就知道她是在念记周来顺。李子文轻轻唤了几声婶娘,可金花老人只是稍稍睁开眼皮,接着长叹一声,眼泪“哗”地往下流,但是一句话也不说。
李子文是个聪明人,心想,莫非婶娘这病与心病有关?于是他就来到周家墩,把婶娘的病情对周来顺老人一说,想把他接到西山。
周来顺听说刘金花病了,恨不得生出八只脚,当即就和李子文赶到了刘金花的病床前。刘金花一听到他的声音,顿时病就好了一大半,但周来顺还是坚持要把她送到医院……
再说唐乐秋和伍长球,他们只知道刘金花是西山人,可西山宽着哪!她到底住在哪个村庄呢?小车驶进西山县城,他们便四处向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打听。好在刘金花当年也算得是个名角,虽说费了一番周折,他们总算打听到刘金花住的村子。可等他们心急火燎地赶进村时,却又听人说刘金花病了,被她的侄儿和个老头子送到了县医院。
唐乐秋忙问,那老头可是姓周,东山口音?村里人说,是呀。唐乐秋一听,顾不上多说,连忙转身往县城赶。
来到医院,两人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周来顺在里面说话的声音。唐乐秋正要推门进去,却发现伍长球愣愣地立在那里不动弹。
“走啊,进去呀!”
伍长球迟迟疑疑地说:“唐局,你一个人先进去吧,我,我得去方,方……方便一下……”说着,不等唐乐秋回应,就急急地走了出去。
唐乐秋只好一个人走进病房,见房里只有周来顺一个人坐在床前,不见西山文化局的人,心里一喜,忙向周来顺说明来意。
周来顺听说是县里特意来找他记录整理“南词戏”的,顿时激动得嘴唇直打哆嗦:“这……这是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啊!”可话一说完,他又朝病床上的刘金花看了看,眼光顿时暗淡了下来:“只是,只是……”
这时,躺在床上的刘金花说话了:“顺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你去吧!”
“可你的……”
刘金花知道周来顺的心事,忙接过话头说:“我没事的,再说,这里不是还有医生吗?你就放心地去吧。”
周来顺刚一坐进小车,伍长球从厕所里溜了出来。周来顺一见他,忙问:“伍馆长,你也来了?”
伍长球干笑两声:“是呀,是呀,我也来……来了,我和唐局是特意来接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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