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是微微的不适,被忽略之后却渐渐加重,直到今天起床后颈部一阵阵筋肉拉扯的剧烈疼痛,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去医院看看吧,不像是普通的落枕呢。”妻帮我按摩着颈部,心疼的说。
于是在医院折腾了一上午,医生对着光看着我的x光片,慢条斯理的说:“长期压力导致的肌肉酸痛,不是什么大问题。”
压力?我自嘲的笑了笑。自从进了那家中日合资的大企业后,压力就成了我亲密无间的朋友。我的上司齐藤龟三是个偏执到变态的日本人,对所有的事情要求严厉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就在昨天他还因为一点鸡蛋里的骨头对我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我不停的鞠躬道歉,头低的都快撞到桌子上。
离开医院,钱包里的几张大钞换成了小小塑料袋里的几瓶药,我不由得叹息着,这个物价飞涨的社会,才是导致我每天低头哈腰的最大压力啊。
下午齐藤照例来巡视,所有员工都在通道旁毕恭毕敬的低头行礼。我略一低头,顿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从后颈蔓延开,疼得我呲牙咧嘴,不得已只好梗着脖子弯腰行礼。
这不自然的动作当然引起了齐藤的注意。
“赵君,你这是什么意思?”齐藤斜着眼不满的盯着我。
“总经理,实在不好意思,我的脖子不舒服,所以……”我急忙解释。
“脖子不舒服?哼!”齐藤打断我的话,冷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我拙劣的借口,“既然不舒服,就赶紧把手上的工作处理完,回去养病吧。那个B项的计划书,明早给我送过来!”
“明早?……好的!”我无奈的答应。这个计划书本来计划在一周内完成,这才刚过两天,我刚起了个头,看来今晚又得熬夜加班了。
等处理完计划书已经是深夜,我不由得伸了个懒腰,想活动一下疲惫的肢体。可颈部剧烈的疼痛毫无预警的传来,甚至让我疼出了一身冷汗。工作这么繁忙,身体却如此状况,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回到家,妻细心的给我颈部敷上热毛巾,我疲倦的睡去,疼痛仿佛消失了。可是在半夜无意翻身的时候,剧烈的疼痛让我从梦中惊醒,刀割一般,痛得居然让人心惊胆颤。
次日早上情况愈发的严重了,不仅是低头,甚至弯腰也能感到颈部的疼痛顺着脊椎传遍整个后背。
当我把仓促完成的计划书交给齐藤时,迎接我的是意料之中的狂风暴雨。
“赵君!这是什么破烂东西?!”齐藤愤怒的将手中的资料夹狠狠的扔到我的身上。
“对不起!”面对齐藤的怒火,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道歉。可剧烈的疼痛让我无法低头也无法弯腰。
“你……你居然用这个态度道歉?!”齐藤震惊的看着我直挺挺的站着,随后震惊变成了狂怒。
“总经理!真的对不起!我的脖子不舒服,请您见谅!”我焦急的解释,额头汗水粼粼。
“脖子不舒服?!不要让我听到这些愚蠢的借口!”齐藤几乎是用吼的对我说,“你既然无法低头弯腰!那你给我跪下!跪下!否则我立刻炒了你!!”
血气一下子冲上了我的脑门,我的大脑里嗡嗡直响,耳畔不停的回荡着齐藤疯狂的喊叫。
跪下……跪下……炒了你……
“你给我跪下!”齐藤见我不动,冲上前一脚踹在我的膝盖后方。
我站立不稳,在许多员工诧异的目光中,跪倒在齐藤脚下。
接下来的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了家门口。妻打开门看到我苍白的脸色,担忧的询问:“脖子又疼厉害了?要不请个假,好好在家休息吧。”
我无力的摇摇头,进屋仰躺在床上。脖子处依旧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可是整个人却仿佛麻木了。
“对了,这个周末是爷爷的忌日。”妻小声的提醒我。
“爷爷……又是一年过去了啊。”我疲惫的闭上双眼,心里涌上许多往事。
那晚我一直沉浸在梦魇里。梦里是一片硝烟弥漫,一群衣衫简陋的村民被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围赶在一起,旁边的军用吉普上飘着中间血红圆形图案的旗帜。
士兵恶狠狠的喊叫着听不懂的语言,不停的殴打着那群村民,村民们一个个都扑倒在地上,哭泣着,哀求着,呻吟着。
可是却有一个小伙子,一直死死的咬住嘴唇,直挺挺的站在东倒西歪的人群中。
士兵们发现了这个异类,狰狞的把他围住,狠狠的打他,甚至用刺刀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小伙子脚下的泥土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打湿,可他依然倔强的站着,狠狠的盯着周围的敌人。
“跪下来吧……他们就不会注意你了……”旁边的村民不忍,悄声对他说。
小伙子抹了抹脸上的鲜血,一字一句,大声的说:“我赵横跪天跪地跪父母!绝对不会跪这些狗娘养的日本鬼子!”
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句荡气回肠的话,眼前仿佛出现儿时爷爷抱着我,一遍又一遍给我讲那过去的故事,懵懂的我却只会好奇的数着爷爷身上斑驳的伤口。突然,我又想起爷爷去世前抓着我的手留下的遗言。
“一定要抬头挺胸的活着!”
抬头挺胸的活着……
那份被齐藤骂的一文不值的计划书还是成功的发挥了作用,为公司挣回了一大单的生意,齐藤的心情大好,拉着我进了夜总会庆祝。
“赵君,我觉得,历史是在不断重复的……”齐藤醉眼朦胧的拍着我的肩,含糊不清的说。
“嗯?我不是很明白。”我疑惑的问。
“比如七十年前,我的爷爷带着士兵占领了你们的土地……而现在,我带着技术和产品占领了你们的市场。”齐藤打着酒嗝,得意洋洋。
“七十年前,我的爷爷玩着你们的花姑娘。而现在……”齐藤狠狠捏了一把身边小姐的屁股,“我也玩着你们的花姑娘!”
“七十年前,多少中国人跪在我爷爷脚下,求他饶过他们。而现在,你也跪在我脚下!哈哈哈哈!”齐藤醉了,嚣张的大笑着。
我狠狠的握紧了拳头。
“抬头挺胸的活着!”耳畔爷爷的声音响起。
“齐藤龟三,我承认你刚才说的都是事实。可是你忘记了,或许是你的爷爷也忘记了,中国人里还是有站着的,宁死也要站着的。而且,就算是跪下了,也可以站起来!”我大声说完这句话,心里一阵畅快。
“这是我的辞职信,你可以不批,不过不要指望我以后还会对你点头哈腰。”我将信封扔到齐藤目瞪口呆的脸上。
“另外再加一句:你就是个狗娘养的日本鬼子!”说完这句话,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回家之后一觉睡到自然醒,发现自己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踏实了。妻看着我惬意的伸着懒腰,惊喜的说:“你的落枕终于好啦?”
“嗯,是啊。”我轻松的转了转头,“一点也不疼了。”
“那太好了!”妻仿佛松了一大口气。
我也松了一口气,辞职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妻,不过还有一件没有告诉妻的事,是昨晚我梦到了爷爷欣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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