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顺赶遛遛场，用各镇赶场或１、３、５或２、５、８的时间差在这个场买点小百货到那个场卖，赚点薄利，没人发保底或称最低工资。有时，乘车乘船到了某个场镇，摊位摆在某茶馆或某商店门口，缴了应付茶馆或商店老板１０元或２０元的门前占用费，一天下来卖出的货物为零，自然日子是过得十分艰辛。

　　老婆在自家门口摆了个烟柜，卖点香烟、饮料、糖果，赚点角角块块钱还算能供给王洪顺的“出差”费用。

　　儿子王小波很争气，在天顺中学一年级读书，数学成绩从没落下过前三。星期天也端点妈妈零售的小商品在车站、码头叫卖，这是王洪顺两口儿的希望。

　　王小波的班主任是体育老师李正一。一次，平衡木考试，王小波的动作完成非常规范、标准，照例应给１００分的，但李老师看看王小波着装是套陈旧肥大的衣服——可能是“继承”他老子王洪顺的，不得不叹息说：“着装扣２０分，给８０分。”但李老师一直挺喜欢王小波。

　　王小波二年级，李老师参加全国运动会，换班主任了。新班主任姓张名明哲。天顺中学的规矩与很多校不同，可能考虑到科文教师主要精力应用于教学吧，不是常规由语文老师兼任。新班主任是学校少先队大队辅导员。初中，保留１５岁下的孩子少先队员建制也不多见。

　　张老师恢复了学校多年前盛行现已逐渐消亡的例行朝会。学生本是：６：５０至７点半早自习，７点半至８点半早餐、自由安排，８点半正课开始。她就把这朝会安排在８点至８点半。既然朝会在逐渐消亡，常由学校组织的全校师生集合、升旗、校长或教导主任训话已不存在，她把朝会改称班会，组织在自己班里。毎天讲的不外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生要德、智、体全面发展。”有时找不到话说也只是读读几份大报的标题。

　　晚上，已就寝躺在床上的学生低声议论他们的新班主任。２０几岁，桃儿似的白净脸庞，黢黑的眉毛，深深的眼窝，一对明亮眼睛，说话不冰不火像放电子读物，如同古希腊的美女，这是同学们的共识。有的说像林黛玉，有的说像环珠格格，有的说像芙蓉姐姐……因各位同学看的课外书籍不同，改绰号不能统一。这时，有个同学说：“瓷人儿！”王小波看过高尔基的自传体小说《在人间》，其中高尔基讲少年时喜欢的一个贵族美女，称她瓷人儿。便说：“我同意‘瓷人儿’。”有人附议便算通过。从那时起，背地里全班同学都叫班主任张明哲瓷人儿。

　　第二个星期一晚上同学们又躺在床上时，一位爸爸在保安公司工作的同学报道了一个消息：“瓷人儿的爱人同我爸一个单位。我爸说‘瓷人儿患有肺结核，并且三期。’”王小波想：肺结核，都说很难医治，瓷人儿是美女又是班主任，不应该患肺结核的。班长陈占元说：“肺结核是呼吸传染，会传染给全班同学。”王小波说：“不对着瓷人儿说话就不会。”心中想：高尔基曾幻想发动一次战争，占领半个地球献给他心中的美女；瓷人儿是应享有世界的美女，我读大学就学医，一定要把瓷人儿的肺结核医好。他第一次人生有了志向。

　　“可，可，可……”这是瓷人儿进教室的信号。

　　瓷人儿当班主任并不顺心，牛亊不发马亊发，不是这个同学的书本不见就是那个同学的作业本不见。她每次进教室都在教室外静听两三分钟收集原始信息。可是她又改不了穿高跟鞋的习惯。例行班会前，同学们听见高跟鞋声踏向教室，知道瓷人儿来了都迅速奔回各自的座位，等待瓷人儿的课前讲话。

　　瓷人儿扫视了全班同学，发觉今天同学们的表情异常。她向全班同学问好后，问班长陈占元：“刚才同学们在干啥？”

　　陈占元起立答道：“曾桂芳、罗素群两位同学，不是，还有赵兴青三位同学说他们放在课桌里的口……口香糖不见了。议……议论谁偷了……说找个福尔摩斯破案。”因瓷人儿宣布过：“不准带口香糖到学校吃。到处吐口香糖残渣不卫生！”回答也就哽哽咽咽。

　　这真是怪亊：头两天有同学向自己报告，凉晒的衣服不见了，自己还给该同学解释，可能是被风刮跑了。这又是口香糖不见，相比自己宣布的不准带口香糖到学校吃的禁令，偷盗是更加严重的道德品质问题！我就当福尔摩斯，破案严肃处理。

　　瓷人儿把眼光在毎位同学脸上盯了三秒钟，当盯到王小波时，回忆起一件往亊：有次自己同爱人在回龙湾车站下车，身后一个男孩问：“先生、姐姐，买口香糖吗？先生，给你的夫人买口香糖吗？”自己当时还没任班主任，也不认识王小波，只是没回答快步走了。那男孩的声音好像现在认识的王小波！

　　瓷人儿想到这，故作没意识地走下讲台，随便在教室走走，在每个同学身边站站。走到王小波身边时，停下。问：“王小波，你看你的课桌，就你一个人画得稀里糊涂。还有数学公式。是说你的数学总是在年级考前三？”

　　王小波说：“我坐这课桌时，原就有的。”

　　瓷人儿说：“同老师说话，应该起立。知道吗？”

　　王小波站了起来，把头偏向一边。

　　瓷人儿想：还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从头到脚打量王小波，破旧的服装又肥又大，脚上穿的也是一双不合尺寸的３８码帆布胶鞋，越看越不顺眼。她从王小波的课桌里拉出书包，一样一样地把书本、作业本取出摆在课桌上。嘴里责道：“你看你的书包，乱七八糟！”瓷人儿忽地“呀！”发现了新大陆，书包里竟然有小报广告！问：“王小波同学，你商人吗？怎把生意做到教室来了！”

　　王小波说：“捡的。用来打数学草稿的。”

　　瓷人儿说：“王小波，把头转过来。老师给你说话，严肃点。立正，站好。面对老师。”

　　王小波仍偏着头。

　　瓷人儿生气了，说：“面对老师！”

　　王小波说：“我怕！”

　　瓷人儿问：“你，你说的什么，老师有什么可怕？”

　　王小波说：“我怕，怕……怕你的肺结核传染我。”

　　“你，你个王小波！”瓷人儿震怒了，但又不能扇学生耳光，急得高跟鞋在地上直跺。

　　此时，上课铃响，瓷人儿只能退出教室。

　　又不顺心——没哪天顺心！她回到办公室，心里还直嘀咕：这个王小波，这个王小波……本来我只是搜搜你的课桌和书包看看有没偷同学的口香糖，你竟骂我肺结核！

　　她要搜搜王小波的课桌和书包，是最近看了篇讲电影蒙太奇的文章：三个画面，火柴——炸药——爆炸；蒙太奇就让人们联想划燃火柴点燃炸药然后爆炸达到视觉联想效果。在同老公讨论到蒙太奇时，老公说：公安也是用蒙太奇破案，常用于反推——追根溯源。虽然是老公的一知半解，可瓷人儿牢牢记在了心头。

　　那么……瓷人儿似乎也有点觉得不能就这样下结论？因王小波卖口香糖在前，同学不见口香糖在后！她蓦然头脑发亮：我再去调查一下，如王小波又卖口香糖那偷口香糖就肯定是王小波无疑了。

　　星期日。瓷人儿除了出外旅游平常很少到回龙湾车站，她认为到一次闹哄哄的回龙湾车站会少活１小时。今天，为当次福尔摩斯破班上的奇案，抓住小偷王小波不得不为。

　　到了车站，她把脚步放得轻轻，尽量不让高跟鞋“可，可”的声响使王小波警觉。

　　唉，已２０几分钟了还没听到王小波叫卖口香糖的喊声？这，这，这怎办呢……好了，她看见厕所门前有张告示：进厕所请换上拖鞋。她想：换上拖鞋躲进厕所、既没了“可，可”声又让王小波看不见自己。嘿，车站也为捉小偷做好了准备！换了拖鞋，想想：又怕厕所门前的高跟鞋被人偷去——像王小波这样的小偷还没绝迹。又回身提在手中。

　　一泡尿，不到１分钟就撒完。为了破班上的奇案，为了抓住王小波这个小偷，瓷人儿不得不用纸巾捂住鼻子强迫自己蹲在厕所里。

　　“买香烟，买打火机，买矿泉水，买口香糖……”瓷人儿终于听到了王小波的叫卖声。她一阵兴奋，待声音离开厕所稍远，迅速从厕所出来用手机从侧面给王小波拍了相。焦点对准了王小波双手端着的塑料筐，特别对准了塑料筐中的口香糖。

　　可惜，瓷人儿没接下看。

　　王小波今天的生意不行。等了几班车子，只卖掉两包口巾纸。他见一个５０多岁的老头手中杵着一根探路竿——讶，他是自家院子里的睁眼瞎蔡公公！他到这车站来干什么？

　　王小波走向前去，问：“蔡公公，你到车站来干啥，你找哪个？”

　　蔡公公说：“我接我女儿。她从广东回来，该９点钟到的。”

　　王小波说：“广东的车９点准时就到了。现在已经快到１０点。你女儿可能已到家，没见你会着急的。你快回去吧。”

　　“唉……”蔡公公说：“我８点就出门。街道改建了，问了好些个同志路怎么走，到了这车站快１０点了？”

　　“要不得，”王小波说：“蔡公公，你不能再这样瞎摸，我送你回去。”将双手端着装小商品的塑料筐随手放在消防柜上，扶着蔡公公往家走。路上，他牵着蔡公公碰见自家东升桥社区的苏主任，挺有礼貌地问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