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有一种平凡的花——山桃花。它把希望带给了我,它永远在我的心头开放。
二十年前,我上高中,我的家里很穷。爷爷在抗美援朝时瞎了眼睛,父亲在修建水库时被石头砸伤了脚。看着兄弟姐妹都辍学了,我实在不愿意继续上学了。我向父亲提出要出门打工,父亲看着我瘦弱的神态说:“还是好好念你的书把——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你念到底!”我认为我已经是成人了,也应该分担家里的难处,就坚决地说:“我不念书了——我要给家里挣钱!”父亲谈了一口气说:“那就跟着你的叔父去试着看看!”
清明节刚过去,天气冷冷清清。我一大早雄心勃勃地和叔父搭上公共汽车去40里外的县城打工。那里正在兴建一座一座的高楼,给我们创造了挣钱的机会。村里的许多人都争着要在工地上流血流汗。我们都集中在汽车站附近的劳务市场,耐心等待着盼望着被工头看中。我第一次体验到一种“推销自己”的滋味很痛苦。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大摇大摆的来到人们面前,把我们每一个人瞥了一眼。大家都不敢说话了,因为他就是工头。但见颐指气使的工头一脸严肃的说:“没有手艺的靠边站——不要碍手碍脚!”但是拥挤的人群依然不愿离开。工头冷笑着说:“我这里的钱不是好挣的,开头七天是试用期,不给一分钱,工伤事故也不管——谁不愿意干立马走人!”人们在唉声叹气中慢慢散开了。
我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砖头、水泥袋、楼板,又看着得意洋洋的工头,忍不住对叔父说:“咱们也另外找一个地方——这里不好干!”叔父悄悄说:“离开的人多了,就和工头好说了。”叔父背着一个工具包,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泥水匠,跟着他干活我的心里很踏实。忽然,工头走到我的跟前说:“一看你就不是好劳力,你过来,把这一个夹板扛到五层楼口!”他的口气不容置疑。那是一个大约五六米长一尺宽的钢板,我走上去咬着牙用尽全力想把它扶起来,然后顺势放到肩上。可是,我没有扶起来。工头对着我不屑一顾的说:“去——从那个水池挑两担水到我这里来!”我一直没有挑过水,但为了能够打工,我还是拿着扁担提着铁桶走向那个水池。可是,当我挑着水走路时,我只觉得头重脚轻,不由自主。我在人们的笑声中摇摇晃晃地走了七八步就一头栽倒。叔父跑过来扶起我,又给工头说:“让我来吧——他没干过这活。”那工头说:“算了,让他回去!这里不需要他!我的钱不能给无用的人!”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没有使我的泪水流下来。我在心里不住地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叔父苦笑着对工头说:“让他锻炼一阵子,如果不行就算了!”那工头打量着叔父说:“看在你的面子上,先让他看工地的材料。那你就把这夹板弄到五层楼口,怎么样?”我看着叔父弯下腰,左腿跪在地上,扶起那夹板放到右肩上,两手抓紧夹板,憋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一瘸一瘸地走了上去。我的泪水出来了,我知道叔父的左腿在他当兵时受了伤。至今还有一道深刻的伤疤,十分明显。那是他在退伍后和一个在公共汽车上抢劫的歹徒搏斗时留下的“纪念”。为了承担家庭的困难,叔父已经三十四岁了,还没有结婚。那一天,我们只是啃了三个冷馒头,喝了五碗凉水。
那一晚,我们就睡在一间潮湿的工棚里。二十七个人挤在一起,简直是一个迷乱的世界。那些劣质的纸烟很呛人,那些粗鲁的语言很难听,那些光着身子随地大小便的举动让我惴惴不安。叔父对我说:“睡吧,明天还要下苦!”就一骨碌睡着了。我却根本睡不着。
第二天,叔父砌墙,我搬砖。那工头叼着一只烟,耀武扬威地在我们面前检查着每一个人的表现情况,对谁都可以指手画脚。我憋着一股劲,我不能让工头再看我的笑话。所以,我每一次都是比别人多搬一两块砖,而且尽量比别人走得快。最多的一次摞了十三块。几个民工说:“你这个念书娃,不是干这活的材料,小心把你累得不长个子了!”我不管他们怎么说,只是十分卖力的干着活。叔父也对我说:“慢慢来,累了就歇一会儿!”我顾不上喘气,在工地上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干着。我的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渗透了。我好像听到了工头说:“看来还是一个老实娃,不会偷懒!”我似乎干得更加勤快了。
吃午饭了,我正要把馒头掰开泡在碗里捏上一点盐后就吃,叔父从灶房里买来了半碗菜,是葱拌洋芋丝。我的涎水就在口里泛起。叔父给我拨了一半说:“好好吃,才有劲!”我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接着又去搬砖。那工头走到我跟前拍着我的肩膀说:“好样的,明天给你一块钱!”我听了很激动,眼泪又要流出来。
忽然,一个民工从一栋楼的三层摔了下来,头破血流。大家都喊着“救人啊——”可那工头踱到跟前一看说:“去,把他送到那一家医院看一下!”然后对着那个受伤的民工说:“这是一百元,你就不要来了!”后来听叔父说,那个民工第三天就被赶出了医院。
下午四点多,我腰酸腿痛,头昏眼花。就在抱着一摞砖上楼梯的过程中,忽然一头栽了下去。头碰破了,脚砸伤了,膝盖也流血了。我站不起来,哭了。
几个民工过来了,叔父也来了。他们把我扶起来,一个民工看着我说:“赶紧把娃送回去,这样的活撑不住!”叔父哽咽着说:“谁要咱太穷了?!”那工头也过来了,我们都惊慌地看着他。他看了我一眼说:“算了,回去吧——给你一块钱!”我的心在颤抖。我把那一块钱给了叔父,叔父后来又给了父亲,父亲后来给我买了一支“英雄”钢笔。
我一个人往回走,我不知道怎样向父母交待。黄昏时分,我翻过一道深沟。一阵清风吹来,一缕馨香沁人心脾,温暖而甜蜜。循香望去,头顶的沟汊里有一株一人高的山桃树,像指头一般粗细,枝条向四处伸展。一朵一朵的花儿像粉像霞像雪,纯洁而清雅,透露着无限的美丽,展现着无穷的力量。我对这那些花儿深深的呼吸着,我不忍心触摸每一个花朵。我疲惫的心灵得到无比的慰藉。我没有想到在这一路的喧嚣与噪杂之中,竟然有着如此独到的风景!能够守住自己的情操,保持一份清静,这也是一种境界啊!这些看上去像一分钱硬币一般大小的花,这些朴素而鲜艳的花,就这样盛开在这一处被人忽视的角落,努力的体现着对生命的热爱,顽强地面对着滚滚红尘而孤芳自赏,我不禁为之感动。再看一看周围的乱石荒草,又是那么的黯然失色。我忍着疼痛,静静地欣赏,静静地呼吸,静静地思想,完全陶醉在独自的幸福之中。我被这幽美的景象深深地吸引着。我不禁向四处寻找:一片又一片的山桃花在我的眼前闪现,它们点缀着这冷寂的地方,给失落者以寄托。虽然看不见蝴蝶翩跹,听不到蜜蜂嘤嘤,但正是这一份“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的品性足以让我自省、自励、自强,我不禁为自己在学习过程中的半途而废感到惭愧。我恨不得让自己成为一株山桃树,开满鲜丽的花朵,结出累累的果实。即使不被人们注意,那也是我对生活的奉献啊!在这个冷清的时节,因了这些迷人的山桃花,我的心头涌动着一股暖流,我的心中充满了春天。
我也不知道在那一株山桃树的跟前站了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山桃花产生了那么深深的迷恋,我也不知道山桃花竟然把我带入到一个奇妙的境界。这些在一般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小小的花儿,给了我多么深刻的启示啊!我的脑子里总是闪现着冰心的那一首小诗:“成功的花儿,人们都惊羡它显示的明艳。却不知道它的背后,洒遍了牺牲的血雨,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我不能退缩,我要奋斗,我要活出我的价值!
天黑了,我又一次对着那山桃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我的五脏六腑充满喜悦。我在想,我的叔父和那些民工也像这山桃花一样,创造着生活的美。他们就是和山桃花一样的人。尽管他们是那样地普通而平凡,但他们用自己的劳动实现这自己的美丽。他们不趋炎附势,他们只是默默的付出,用自己的血汗证明自我的存在。我爱花,我更爱这些平凡的花。
第二天,我返回了学校。我咬紧牙关,忍受着饥饿、寒冷、疾病的折磨,扎扎实实的对待每一天。因为,我的心头有一株山桃花在静静地开放。
第二年的秋天,我跨进了大学校门,我发奋学习。因为,有一株山桃花开放在我的心头。
来到这一所学校十八年了,在平凡的岗位上,我努力的奉献着。因为,我是一朵山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