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五岁，一个世界充满彩色的年纪。

轰隆隆的列车载着我和母亲在回四川的路上。在我两岁时母亲就把我从四川老家接到上海，她和父亲打工的地方，和他们一起变成这个帝国的外来客。父亲和母亲作为这个城市的建设者，在这个城市建立了一座座耸入云霄的大楼，但这里没有一毫厘属于他们。我和他们还有很多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蜗居在工地的移动房里，吃着廉价的盒饭，住着双层的木板床。我们是这个城市的外来者，这里一切都不属于我们。母亲总是告诉我，这是暂时的，等攒够了钱就回家去城里买楼房住。

这次回家是因为我到了上学的年纪，我从来不属于这个城市，虽然这个城市有过我的童年，它也没打算接纳我，所以我只有回老家上学。对于此次回乡之旅母亲格外的高兴，因为她已经三年没回家看望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了。一路上，妈妈给我讲着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和我之间的趣事。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当然除了每周六晚上电话那头的问候声。因此我并没有母亲那种兴奋劲儿，尤其想到我要和父母分离，心里就有疙瘩。

列车上性格热情开朗的母亲迅速与周围的人打成一片，聊着各种趣事。而我一直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一会儿是高楼大厦，一会儿是车水龙头，一会儿是崇山峻岭，一会儿是奔腾江水，一会儿是无涯平原……，祖国河山被我尽收眼底，可当时我是不会有这种觉悟的。几个小时后，无聊的路途让我心里不甚厌烦，也不知道何时是尽头，仿佛时间都静止在列车上，静止在每个人无聊的脸上。我往妈妈身上靠过来，撅着嘴撒起了娇。母亲捏捏我的脸蛋说：“怎么了，宝贝？”

“恩恩……”我摇着头哼唧着往母亲怀里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不舒服。

“是不是想睡觉了？”

“恩，恩……”

“饿了？”

“恩，恩……”

“这丫头！”母亲慈爱地捏捏我的脸蛋，温柔地一笑，把我抱坐在腿上。

我极不情愿地挣扎着滑下地来。屁股坐了几个小时，已经受不了了。我生气地站在车上，母亲给我理了理衣服，从包里拿出我的芭比娃娃，塞在我手上，我靠着母亲的双腿舞弄了一会，又生气地把它扔在母亲怀里。

“小妹妹，要不要玩玩这个游戏？”对面的大哥哥把手机举在我跟前。

我和母亲对面坐着一对情侣。从他们和健谈的母亲的对话中我已经知道他们是在上海念大学的学生，放寒假回武汉老家。大哥哥白净斯文，瘦瘦高高，一副框架眼镜架在他高耸的鼻梁上显得文质彬彬。大哥哥一路上对旁边名叫“小文”的大姐姐体贴温柔。一会问小文喝不喝水，小文累不累……大哥哥时不时和小文碰头窃窃私语，然后又开心地嘻嘻笑，我很想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好笑的事物。这个叫小文的姐姐文静贤淑，乌黑的直发轻轻地垂在曼妙的腰肢上，白净的皮肤称的一双大眼分外的明亮，红红的小嘴不时对哥哥抿嘴而笑，那一袭温柔应该让无数的少男为之倾倒吧。

大哥哥和小文姐姐经过几个小时的路途折磨，也乏了，小文姐姐把头靠在大哥哥的肩上，塞着耳机，明眸紧闭，长发把她美丽的瓜子脸掩了一半。大哥哥拿着手机不停地玩着赛车游戏。我之前曾时不时偷看了几下。那个赛车游戏貌似很有趣。这时姐姐也早已睁开双眼，明媚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不知道应该落在何处，一切都是那么的无趣。

“还不谢谢哥哥”，母亲拍拍我的背，微笑地说道。

“谢谢哥哥。”我欢乐地接过手机。拿着手机却不知道该如何摆弄。

“不会是吧。来哥哥教你好不好？”

“还不谢谢哥哥，幺妹。”

“谢谢哥哥。”

我走到哥哥身边，大哥哥接过手机摆弄着手机说着该怎么怎么做。他的脸离我是多么的近啊。我抬起眼就能看见他那双专注的大眼盯着手机，仿佛在演示着什么高科技产品。他的呼吸带着清香飘到我的呼吸里。他时不时抬起头看着我问我会了吗。眼镜下的双眼如深邃的黑洞，把我的目光吸入其中，但却不见底。他每次问我，我总是无奈地摇摇头。

“还不会呀，我玩给你看，好不好？”

“好啊，谢谢哥哥。”

“不用谢，小妹妹。”大哥哥温柔地用手在我鼻子上一刮，然后一把把我抱坐在他腿上。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双手环住我，拿着手机在我眼前玩起来。我与他的距离更近了，我一转脸，鼻尖甚至能碰到他冰凉的耳朵。他的气息吹进我的耳朵里，他的清香飘进我的鼻孔里，他纤细的指尖映在我的双眼里，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开心，时间要是永远地停留在这车厢里该多好。

大哥哥抱着我玩起了游戏。

“会了吧，小妹妹。”

“恩”我侧过头，和大哥哥四目而对，看着他温柔的笑脸点点头。

“好，自己玩，好吧？”

“好”，我接过手机，极不情愿地滑下大哥哥的腿，靠着他的双腿自己玩起来。

大哥哥和小文姐姐又开始在那里头靠着头唧唧歪歪。偶尔也和我母亲聊聊天，偶尔也来捏捏我的脸。不知何时开始，小文姐姐捏我的脸会让我不开心。但那种情绪是一闪而过，好玩的游戏迅速转眼了我的注意力。

“滴滴”，手机突然叫了几下，游戏也中断，我无措地看着大哥哥。大哥哥接过手机，捏捏我的脸蛋。

“没事，小妹妹，手机没电了，不能再玩了，好吗？”

“恩”，我看着他扑簌着大眼睛点点头。

“好可爱哦，阿姨，你家妹妹太可爱了！”小文姐姐摸摸我的头温柔地笑着对我妈妈说，“以后肯定是一大美女。”

“呵呵，还不谢谢姐姐。”母亲开心地对我说道。

“谢谢姐姐。”我望向小文姐姐说到。

“乖，姐姐给你一颗糖。”说着拿出一颗糖来。

我望向母亲。

“快谢谢姐姐啊！”母亲笑着默许到。

“谢谢姐姐。”小吃货欢乐地接过了糖。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无聊，大家都数着秒过着日子。哥哥姐姐仿佛从我身上找到了某种欢乐，时不时给我糖，时不时捏我，时不时抱我，时不时教我识字，时不时教我画画……仿佛我成了他们的洋娃娃。

十几个小时过去，双眼渐渐不听我使唤了。我坐在大哥哥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胸口，有气无力和他聊着天。

“哥哥，武汉哪里最美啊？”

“江滩啊，以后来武汉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啊！”大哥哥摸摸我的头说道。

“好啊，谢谢哥哥。”

……

睡意越来越浓，渐渐地我听不见大哥哥的声音了。

等我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我睁开双眼看到的是母亲慈爱的双眼充满爱意地看着我。

“睡醒了，幺妹。吃不吃点东西？”

“恩”我点点头。

妈妈给我一杯牛奶和一块面包，我站在地上靠着桌子起了起来。这时才留意到对面的两个座位，空了！

“妈妈，哥哥姐姐呢？”

“他们在武汉下车回家了”，母亲擦擦我脸上的面包屑轻轻地继续说道：“我们也快回家了，开不开心啊。”

“恩”，我啃着面包用力地点点头，心里有些失落，但我还是想要母亲开心，繁重的生活已让母亲有了与她年龄不相称的痕迹，只要她开心我就开心。

……

母亲说了谎话，她和父亲一打工就是好多年。这些年除了爷爷、奶奶、外公去世他们回来奔丧外，我对他们的印象就只是电话里那些无尽的爱。他们可知道我是多么牵挂电话那边的他们。每次在电话里，我总是说我很乖，很听话，读书也很努力，但我的心里一直在说着我的父亲母亲你们何时才能回来，现在就剩下我和外婆相依为命了，我不要住高楼，我只要你们回家。父母仿佛听见我内心的呐喊。在我上高中时他们回家了，在城里买了房子，把我和外婆接到城里。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可这时我却不知道怎么和我父亲母亲相处，叛逆的我总是无缘无故地生气，觉得他们对我管的太严，对我学业要求太高，压得我喘不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