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夏的一天,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搭乘票车回家,喧嚣的城市被甩在车后,碧绿的田野随着车轮展开。票车穿过很多地方,离家乡越来越近,熟识的村镇映入眼帘,洋溢着亲和温醇的气息。 我下车时已经黄昏,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滑过树荫落在我身上,一群麻雀在小树林中啁啾鸣唱。不远处的田野留着短短的麦茬儿,禾苗长势旺盛,随风摇曳青翠的叶子。 我到家时父母正在小菜园子里忙活。他们见我回来流露出欢欣的神色。母亲仔细打量着我,说我瘦了,眼睛有了黑眼圈,没少加班熬夜。 菜园的豆角架子上开着一层紫色的小花儿,一丝丝清淡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屋檐下的三四只燕子唧唧叫着。父亲将木桌子与凳子搬到屋檐下,然后用菜刀将西瓜切成小牙儿。我们围坐在木桌旁吃西瓜。 父母边吃西瓜边问我的近况,我报喜不报忧。我说一切都好,还涨了工资。 母亲听后忧虑地说:“你工资涨了,责任也更大,比之前会更忙,也会更累。我看涨工资不一定是好事。现在是不是总是加班,经常熬夜?” 母亲的一番话戳到了我心坎上。我感觉着城市像是一台巨型机器,由千千万万个零件构成。它昼夜运转,不停工作。我个人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零件,每天磨损肌肉与骨骼,消耗精力与心血。在无休无止的损耗中,我渐渐变老,渐渐变弱,渐渐消亡。 暮色渐浓,雨悄悄停了,天上的阴云罩着村庄。 “很多年后,如果我们还活着,你大老远的回来,又累又饿。我们希望还能给你煮一碗面条。”父亲随口说着,铜黄色的脸庞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爸爸,我努力挣钱,过些年在城市买了房子把你们都接到城里生活。”我说。 “我和你妈妈不想离开村子。”父亲说。 “我听新闻上说我国每天消失八十多个村庄,照这形势发展,过些年很多村庄将会消失,很多人将进城,村子便更荒凉,不适合居住。” “咱们村子是不会消失的——至少我们这一代人没死之前是不会消失的。”父亲露出惆怅的神色。 “你爷俩儿先说着,我去做饭。”母亲说着站了起来。 我与父亲在屋檐下闲聊。母亲在厨房的灯光下忙着做饭。 夜空仿佛是灰暗的帷幔垂在村庄上方,村巷里亮起一盏盏电灯,像是夜晚盛开的花朵。 我与父母围着桌子吃着晚饭,边吃边说。昏黄的灯光映照着父母斑白的头发。 那只是一次回家的场景,随着时间推移,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也总感到每回一次家,在我的人生中便少一次。回家,是让自己放下伪装与疲惫,回归最纯真、最轻松的生活。在快节奏的城市中,回家成为一种珍稀的仪式。 如果有一天村庄消失了,我再次回家,家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我将独坐在废墟之上,仰望着星月,遥想着如梦的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