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平凡的老百姓，本月处于生命末期。一夜之间，胡须变白了，头发脱落了。脸型变得更歪，因为癌症作怪。他一直用微弱的声音呼唤还没见到的亲人的名字。

他是普通的渔民，生了七个孩子，四男三女，子孙满堂。

亲情是客观的，感情是主观的。我亲眼目睹着爷爷慢慢死去，却无能为力。我始终没有流泪。爷爷的生命必将要死亡。又有多少生命悄悄地从我们身边消失了，我们来不及悲伤。多少生命的消失引发了我们关于人生的形而上的思考。

爷爷经历了20世纪的中国那场伟大的抗日战争，硝烟弥漫的国内战争，富有历史意义的新中国成立，令人痛心的文化大革命，使人们耿耿于怀的天安门事件，市场经济的改革，一九九八年百年不遇的洪水。

新世纪了，新中国富强了。然而，爷爷还以为国家主席就是皇帝。富人就是地主，我们呢，都是草民。国家之于他是没有效力的，只有天下，只有切身利益的钱。其实，农村里的老人家，一辈子活这么久了也就够了。爷爷没有丰富知识，也没有时间观念。他是看日历办事的。

新世纪了，中国可以走向更加强大的。遗憾的是，老人家不能够继续活下去。再健壮的人，也有离开人世的时候。中国再强大，我们需要的却是老百姓的幸福感。农村的老百姓们需要的是和谐、安定。他们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奢侈了。子孙能够往外求学，做生意，飞黄腾达，那是最好的。

中国的月亮比外国的月亮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月亮越来越圆了。他的孩子们都比以前幸福了。有饭吃，不是以前的稀粥，而是佳肴、美味；有房住，不是以前阴暗的小屋，而是美好的住宅；有车开，摩托车也好了，比自行车强；有钱花，有时候还可以让鬼推磨，办事情时走后们。

生活的理想，一代人、两代人是可以实现的。只要有梦想在，血液就可以沸腾；只要有信念在，问题都可以解决。

亲戚给爷爷择了一块风水宝地，作为坟墓。他的坟墓建设得豪华、美丽，这是属于他的硕果，他一生勤劳的结晶。不要以为，没有文化的人就没有收获的权利。善良的人们在付出之后都应该可以获得果实，这是老天爷最公平的恩赐。

亲情是客观的，感情是主观的。我亲眼目睹着爷爷慢慢死去，却无能为力。我始终没有流泪。爷爷的生命必将要死亡。又有多少生命悄悄地从我们身边消失了，我们来不及悲伤。多少生命的消失引发了我们关于人生的形而上的思考。

我慈祥无比的奶奶始终守护在黑暗的屋子里那张充满离别意味的床铺，喂他喝水，吃饭，给他换衣服，帮他洗澡，还帮他处理大小便。我们都守护在他的身边，做同样简单、朴素、感人至深的事情。他当然需要如此的呵护和照顾，这就是幸福。

他显然很满足，这一辈子，他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这是事实。可是，我们都长进了，这是他伟大的事业前进的第一步。如此，岂能不满足？

他很想出去走走，看看家乡的面貌，看看陌生的世界。也许他的脑海里有无数的画面，

然而，他没有能力描述和言说。仿佛外面的世界不再属于他了。

在生命末期，惟一靠得住的，就是我们这些爱护他的子孙们，一张可以休息的木床和一条保暖的被子。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新生的孩子们给这个世界制造了很多奇迹。大自然仍然施展她那无比丰富的魔法，一切的一切变幻无穷。明天会更好！这是生命的赤裸裸的表白。没有比这个表白更感人了。倘若没有了明天，那么人类将不复存在，一切的现在将是没有意义的——这是我的猜度，也许是正确的。

爷爷的身体已经趋向瘦弱，皮贴着骨头，整个躯体看起来不堪一击。嘴巴高频率地冒出一个词汇：“好哦！好哦！”他是否在回答“死神”对自己的召唤，答应着马上要去地狱见阎罗大王。如果不是的话，那显然是对目前和未来的一切抱以热切的期望，是的，一切将变得很好。“好哦！好哦！”这简短的词汇，是律动的诗歌单词，传达这人类至美的宗教情怀

——这是我的又一猜度，也许是正确的。

我还有很多关于生命的猜度，我的形而上的思考从来没有停止过。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如此，但这是我向着更纯粹的人生意义探寻的必然要求。爷爷当然不知道我如此灵敏，但这一切应该托他的福。这是他赐予我的。我的生命史上最艰难的时刻就是最茫然的时刻，这段时间就是如此。我的虚无，我的软弱，我的无能为力，甚至，我现在还没有机会亲历这一个死亡事件。我在途中突闻噩耗，也是我赴泰留学的那一天。

这一切似乎是必然的。如果说，我曾是自由飞翔的风筝，那么，我现在仿佛在空中有了阵阵的颤动。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尽管没有泪水涌流，也不是表明我的坚强，内心时刻绑紧，那种矛盾和痛苦谁能理解？

在这最艰难的时刻，时间将淡忘一切，我是一个善于忘记一切悲伤的人。

爷爷，请原谅我，无法为陪着你走到最后。

我愿意用我的良知和孝意和透视去逼视生命。在人类文明的图像中为您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为您画出唯美的肖像，那是属于我们的。

爷爷， 高大的天空从此永远竖起您的形象。那时候，云朵不仅仅是云朵，星星不仅仅是星星，飞翔的鸟儿不仅仅是飞翔的鸟儿，所有这些我们仰望而得的事物都不仅仅是事物本身。从此以后，他们就是活生生的生命的形象，有血、有肉、会哭、会笑，同时也有一双向下注视的黑色眼睛。大地的一切都在伟大的爱的关怀下继续存在。也许吧，每当在激动的时候，我仰望之际，也将大声呼唤着你。

2008年6月15日凌晨，广州

2015年9月15日傍晚，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