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今年七十二岁，但是他不肯说年龄。因为当地流传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的说法。但是他真的老了，不过老牛以前确实牛，年轻时他能挑二百斤的担子，推五百斤的车，吃饭利索，风风火火。可是现在用筷子夹着汤圆往嘴里送都觉得艰难。他执意不用勺子，他觉得自己没有老，用不着这个。可是颤抖的手夹不住汤圆却出卖了他。

他有点老年痴呆，他经常忘记一些事情。忘记了自己刚刚吃过药。觉得自己还没吃，于是又吃了一遍。不一会他就把那盒药吃的差不多了。没人告诉他，他其实吃过药了。

她走了以后，从前脾气暴的老牛除了还是倔的像头驴，却从来没有发过脾气。因为老牛觉得她就是被自己气死的。以前老牛总是和她发脾气，她临走的前一天还嫌她不爱吃饭。挑食。但她走了之后，老牛不再发脾气了。总是沉默。发呆，一发呆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候甚至忘记了吃饭。

老牛觉得，自己身体还能撑几年。不能这么活着。他心血来潮，想去儿子大牛家看看。去看看自己的孙子孙女。他给孙子带了一把玩具手枪，给孙女买了一个红色的蝴蝶发卡。然后又随意买了点东西。

他也不知道自己买点什么好。他记得以前小孙子和自己住一块。他给小孙子用木头雕了一把手枪，小孙子喜欢极了。睡觉都抱着不肯撒手。他有点重男轻女，但是在心里也是惦记着自己的孙女的，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来到了儿子大牛家，心里却突然有了一丝紧张感。伸出去的手却迟迟不敢敲门。在门口徘徊着。也不知在担心什么。

突然，门开了。是儿子。

大牛先是一阵惊讶。半天才说：“爸，是你啊。你怎么来了？”老牛没说什么。尴尬的笑了笑。算是缓和一下气氛。大牛将他请进门。寒暄了一阵，老牛拿出了自己的带的特产。说是让大牛尝尝小时候的味道。

大牛鼻子有些酸，说：“爸，明年……我一定回家过年……我…”

老牛赶紧推辞摆摆手，：“哎呀，你忙就忙嘛。抽出时间回家看我干嘛。我还不清净呢。”

虽然这么说。老牛还是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说的有点过了？万一儿子大牛过年还真是不回来咋办。

大牛沉默了一会。转身对厨房里做饭的妻子说了句：“小玲，爸今天来了。你多炒几个菜。我陪爸喝点。”

“知道了。”屋里应了一声。

然后大牛又对着卧室喊了句：“孩子们，爷爷来了！快出来。”

小孙子在屋里没动静。一会儿孙女出来了。孙女长大了。变漂亮了。自己在路上肯定认不出来了。孙女见了爷爷先是问候了一声。老牛接了句：“好孩子，胖了，来看看爷爷给你带的……”

“爷爷你说什么呢？我在减肥呢。哎呀、这都是什么年代的发卡了？我都不戴……”

说话间她的微信来了条语音消息，孙女脸上浮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屁颠屁颠地进屋发消息了。

大牛有点尴尬。老牛却说没什么，自我排解道：“嗨、谁年轻时不这样啊。”

大牛有点挂不住，忙说：“去皓皓屋子里看看吧，您肯定想孙子了。”

老牛笑着说好。一进门。嗬！好家伙。键盘声啪啪作响。嘴里熟练的说着什么不知名的词，时不时还说两句粗口。

老牛轻唤一声孙子的乳名，小孙子却不肯答应。他想摸摸孙子的头，最终也是没过去。大牛想叫儿子却被老牛伸出瘦手拦住。

“还是算了吧。看到皓皓这么活泼我就放心了。让他玩吧。”

菜好了。大牛拿出了一瓶87年的五粮液却被妻子拦住。拉到墙角。

妻子对他嘀咕起来：“你干嘛？这个你自己都喝不起！你还要给老头子喝？这个可是要送人的！别忘了你要求人办的事！还有我警告你。老头子最多今天在家待一天，你要是敢让他在这里长住你就自己做饭吧，我不伺候！”

“我知道了，我有数。”大牛平静地说。

大牛拿起了另一瓶酒和老牛喝了起来。菜真的很咸。要是以前老伴做成这个样子，老牛是要摔筷子的。可是老牛现在什么都没说。呷了一口酒。说道：“好酒啊，好酒。我老牛这辈子有福分啊。”

吃罢饭，老牛要回去。大牛想说什么，看到妻子在使眼色，也就没说。只能说一句：“爸，那我送你。”

老牛摆摆手，说什么也不让，就是倔。老牛故作脚步轻盈。走向车站。结束了这次不尴不尬的探望。

大牛在门口望着父亲渐渐模糊的身影。终于还是流了眼泪。在别人的眼里他是成功的。有房有车。有个漂亮的妻子，有一双儿女。可别人又不知道他是痛苦的。他一点也不牛。他每天都要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又是典型的妻管严，家里没有自己说话的分。想孝顺父亲却总是做不到。而无法给孩子树立榜样。他觉得自己怂，他觉得自己以后可能比父亲还要孤独，痛苦。可是以后的局面。不又都是自己现在一手造成的吗？他很无奈。他不知道此刻的父亲是一种什么心情。

不一会天黑了。远处绽放了一朵烟花。大牛一怔，原来今天是正月十五。

抬头望，深蓝的天空正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