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初。崇德镇的钱凤凰像往常一样,把油炸好的小鱼,放进猫碗,喂她丈夫拾来的那条流浪猫。这只土猫,灰白条纹,乘巧漂亮,却从不捉老鼠。 “咪咪,咪咪!”钱凤凰呼叫了两声。那只叫“咪咪”的猫听到呼叫,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低头嗅嗅碗中的小鱼。钱凤凰拿起筷子想把鱼捣碎,便于咪咪进食,咪咪却一低头,快速叨起几条小鱼,飞快跑走了。钱凤凰愣住了:猫不在碗中吃食,叨走鱼去什么地方吃呢?可别把家里什么地方给弄脏了。钱凤凰想去追,但猫已不见了踪影。
夜里,钱凤凰在睡梦中听到猫捉老鼠的声音,很觉奇怪。平时咪咪碰见老鼠就会避开,从没见过它捉老鼠。丈夫曾说,它不吃老鼠,不是怕,是嫌鼠脏。今天咪咪怎么捉起老鼠来了?也许只是发现老鼠,想赶走它吧。她这样想着,翻个身又睡了。第二天,钱凤凰看到客厅角落里躺着只老鼠残骸。咪咪终于吃老鼠了!看来猫吃老鼠是天性的啊。为了奖赏它,钱凤凰就在猫碗里多放了几条小鱼。但奇怪的是,咪咪还像昨天一样,不等她把小鱼弄碎拌在饭中,就抢过几条鱼叼在口中,向外跑去。钱凤凰奇怪地赶紧跟在它后面。
只见咪咪跑出大门,穿过弄堂,跑向操场边一座破败的仓库。钱凤凰一看,原来那是一个木材厂的仓库。工人停产闹革命去了,仓库因此变得破败不堪。仓库门口有个背着抢,穿着绿军装,臂戴红袖章的红卫兵在放哨。只见咪咪眼睛盯着卫兵,匍匐着,慢慢绕过他身后,突然快速转到仓库后面,从窗口跳了进去。钱凤凰学着咪咪的样子,溜到仓库后面,从被木板钉住的窗口中一个小洞望进去,竟然见到失踪三天的丈夫,手里正拿着小鱼在吃。咪咪卧在他膝盖上,歪着头看着他吃呢。钱凤凰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丈夫因自己的亲舅舅在国外而受到牵连,多次被游街示众。三天前,他又被带走,却始终没有回家。钱凤凰正到处寻找打听,不想,原来丈夫被造反派偷偷关在这间废旧仓库里了。钱凤凰与丈夫抱头痛哭,她这才知道咪咪为什么开始吃平日嫌脏的老鼠了。
知道了关押丈夫的地方,钱凤凰每次把米饭捏成团,再弄点菜,装进塑料袋,绑在咪咪脖子上。咪咪就很懂事地向她点点头,“喵喵”叫上几声,似乎对她说:“你放心,我一定送到。”
一星期后,丈夫被释放回家,抱着咪咪,摸着它的头感叹道:“多亏了咪咪,不然我就饿死了!”原来,那些造反派为了让他交待所谓“里通外国”的罪行,不给他吃饭。要不是咪咪给他送饭,真不知他是否还能活着回家。而好笑的是,那些造反派见不但饿不死他,反而人越来越精神,都惊得窃窃私语,以为他会什么法术,不敢再关他,就把他放了。
从此,钱凤凰夫妻更爱咪咪了。丈夫每天吃早饭,咪咪听到他起床,就会从窝里跳出来,跟着他。一人一猫,形影不离。
这年冬天,钱凤凰的丈夫忽然病了,吃了药也不见好转,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这时的咪咪已经怀孕了。它围着他的床“喵喵”地叫着,显得焦虑不安。它有时跳上床头,趴在他枕头边,伸出舌头舔他的脸。丈夫有气无力地对它说:“咪咪啊,你快生小宝宝了,要自己保重啊!”咪咪悲伤地“呜呜”地应着。
这天半夜,为照顾丈夫而疲劳不堪的钱凤凰忽然被扯醒了,睁眼一看竟是咪咪。咪咪冲她无力地叫着。她抻手按亮电灯,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咪咪下身全是血,浑身颤抖着,但肚子已经瘪了,原来是咪咪生了。她赶紧起床。咪咪一步一个血印,把她带到它的窝边,仰头朝她叫了几声,又望望窝里。猫窝里有三只刚出生还未睁开眼睛的小猫,和一团血糊糊的东西。
“猫宝”!钱凤凰惊喜得眼睛一亮,懂得了咪咪的意思:它是要她把自己的“猫宝”给丈夫吃。
钱凤凰知道,“猫宝”是好东西,对身体大补。因此,有主人家就守在将要生产的猫身边,一旦小猫刚产下,主人就去抢“猫宝。”但平日温柔的母猫,这时都会凶悍如虎。谁要去偷“猫宝”,母猫都会拚命来抢,甚至不惜咬伤主人,自己抢先吃掉。因为生产的母猫,只有吃了“猫宝”才能很快恢复健康。
钱凤凰赶紧把“猫宝”煮熟,喂给丈夫吃。吃了“猫宝”后,丈夫竟奇迹般地慢慢好起来了。但咪咪的身体却越来越差。钱凤凰给它吃新鲜的鱼肉,又买了人吃的营养品拌在猫饭中,但咪咪的胃口还是越来越差,灰白的毛色不再有光泽,变得松散无力,颜色也在变灰。三只小猫因咪咪没有奶水,饿得直叫,瘦得皮包骨头。终于有一天,咪咪吃力地爬到钱凤凰丈夫床前,看了看他,叫了两声,死了。
钱凤凰夫妻大哭一场,把咪咪埋在后院,并做了个坟包,用木牌刻上“猫妹之墓。”几天后,咪咪的三个小宝宝也死了,他们把它们埋在母亲身边。
从此,钱凤凰丈夫每天都要去后院,跟咪咪说说话。每年清明,夫妻俩都要做咪咪爱吃的鲜鱼,放到“猫妹”坟头,祭拜咪咪。
钱凤凰丈夫活到七十七岁。他临终前,把子孙叫到床前,要他们一定把“猫妹”和它的孩子迁葬至他的坟边,每年清明给他扫墓时,也千万别忘了他的“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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