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张顺慌忙地关上了正在播放的收音机。
“咚咚咚咚!”
敲门声依旧,张顺默不做声地躺在床板上,保持着低沉的呼吸,是为了不让外面听出声来。
“小张,我知道你在家,快点开门!”门外传来了叫喊声,张顺知道此时一定又惹来了左邻右舍的驻足围观,他在心里恨恨地骂道:“这老娘们,不就是欠你两个月房租吗,至于这么催命似的吗!”他依旧不动声色,装作屋里没有人的样子。
过了一会,门外的房东太太急了:“小张,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把你的信给扔了!”
信?听到这个字,张顺立即来了精神,可是谁会知道自己在这,谁又会给自己写信呢?张顺心里充满了疑问。
他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站起身,无力地挪动着脚步,不小心踢倒的酒瓶随即发出一阵闷响。“嘿,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在家,还跟我装呢,哪次能逃过我的眼睛。”打开门,张顺便看到房东太太那令人厌恶的肥胖嘴脸。
“这几天没闲钱交房租,你再给宽限几天吧。”张顺有气无力地说道,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房东太太手里的信。
房东太太白了他一眼,随即把小小的出租屋环视了一圈。东倒西歪的啤酒瓶,白酒瓶,在床边和桌子下倒了一遛;桌子上一箱未吃完的方便面散乱在那儿,不知道用了多少天的碗还没有清洗;一大堆脏衣服堆积在角落里,整个房间充斥着霉酸味儿;房东太太不禁皱了皱眉。
再看看张顺,耸拉着脑袋,睡眼惺松的脸,皱巴巴的衣服裹着他消瘦的身躯,一张开嘴,便满口酒气扑面而来。
“呦呦呦,这没钱交房租倒是有钱喝酒了。今天要不是这封信里寄来的钱,我一定把你赶出去了!”房东太太嘲讽般地说道。
听到这话,张顺朝房东太太怒吼道“你偷看我的信?”说着不知哪来的力气,上前便夺过了那封让他激动不已的信。他也顾不上房东太太那诧异的表情,匆匆地打开了那个信封。
那仿佛是一封杂志社的来信,上面这样说道:“张顺你好,你的一篇文章《最后的一段人生》被我社征用了,特此来函并附带稿费八百元整。”
这让他又惊又喜,他曾经投过几篇稿,只是从来没有中过,没想到这一次运气这么好。可当他回过神来,发现手中只有两百块钱时,他又回过头来看向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很及时地回复到:“你两个月的房租是三百,我又预扣了你两个月的,免得你到时候没钱交。”
他心里恨恨的,可他也无话可说。这段时间,他每天就是喝酒,一个人发呆,心情好些的时候便去写一些有气无力的文字,那是他从小的梦想。
眼前突然间又出现了曾经的某个夏天的场景。那一天,父亲严肃地对他说:“从明天起,跟着我干建筑去。”
那一年,他刚刚初中毕业。那句曾改变了他一生的话语是那么的让他无法抗拒。可他还是问道:“为啥,我不去,我要上学,我将来是要当
的。”
“因为你最懂事!”父亲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这样说道。
数年之后,他才知道,他是拿自己的未来换来了“懂事”这两个字,而他的姐姐弟弟都上了大学,走远了他贫穷的人生。
第二天,当他带着行李,拖着沉重的步伐跟着父亲走远的时候,母亲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们远行的方向。他还在前一夜,偷听到了父母的谈话,母亲说:“这孩子这么聪明,就这样不让他读书了吗?”父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法啊,谁叫咱家穷呢,这孩子聪明,将来保准饿不着他!”他没有听下去,眼泪默默地往胃里咽,那一夜,似乎连心都是苦涩的。
来到工地上,有人问他为什么这么小就不上学了,他淡淡地说:“学习不好呗。”父亲听到了这话,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相视一笑。
其实他常常会在心里想起这个问题,常常会觉得很苦闷。有一天,他看见父亲独自在小出租房里喝着酒,于是拿起酒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父亲并没有阻拦他,也许在他父亲的眼里,这样才算的上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父亲对他说:“喝吧,这样就能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那是他第一次喝酒,醉了之后才知道,原来酒真的能让人忘记所有。可他无法忘记,当他躲在一个角落里偷偷学着抽烟的时候,被父亲发现了,于是父亲狠狠地打了他,边打边呵斥道:“让你不学好,让你不学好。”那种痛,似乎夹杂着无法言语的感动。
其实,他的父亲烟瘾是很大的,后来,他的父亲便死于肺癌。有人告诉他,那是抽烟太多造成的,他于是常常怀念起在老屋那烟雾缭绕中的儿时生活,他常常被烟呛的直流眼泪,父亲便笑着说他:“这孩子没出息,将来成不了大事。”
跟着父亲的这些年,他忽然发现自己成长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农民工了,为此,他心中常常会泛起一种莫名的悲凉。他在问自己,他为什么要长大,他长大了,父亲便没了。
父亲是那个春节来临的时候去世的,他还记得父亲离去的时候,苦苦期盼着能见到他的姐姐和弟弟一面,而他们却迟迟没有出现。当他们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大家都说,那是春运阻断了一个离去老人的最后的愿望。
那一年,他二十六岁了。
他在父亲的坟前哭了一整天,在那个夜晚的梦中,父亲告诉他:“走吧,走吧,去寻找你的梦想。”睁开眼,是母亲在身旁,正替他擦拭着眼角溢出的泪滴。
几天之后,家里为他说的对象也跟他分了手。
在村口,他把那姑娘拉到身边,他问道:“为什么决定要分手?”姑娘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他身后,他回头,这才感觉到村子里早已变了模样。新盖的二层楼房,已替代了破旧的砖瓦房,而他家,还依如从前。而 这些年,他和父亲赚来的钱,都用来供姐弟上学了。
他声嘶力竭地呐喊,是否善良的人首先要学会孤单!
他告诉她:“会有钱的,会有钱的。”可她还是走了。
似乎该把这一切归结为贫穷所致,他常常要这样问自己。
“妈,我要走了。”他愧疚地对母亲说到。“走吧,在外面好好干,妈再给你张罗一个好媳妇。”母亲注视了他良久,说出了这样一句离别的话。
他告别了母亲,独自开始去远行。
“张顺!”在火车站,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过头来,居然是同村的李强。
“你这是要去哪啊?”李强问道,随手递上一支烟。
“回工地。”张顺摆了摆手,直言不讳道。
“那跟我一块去南方进厂吧!”李强说到。张顺兴奋地点了点头,他是厌恶建筑工地上的生活的,他又开始对未来有了一些美好的想象:“一份稳定的工作,娶个好老婆,过着踏踏实实的生活。”或许,这就是普通人的快乐。
两个月之后,老家打来电话,他收到母亲病重的消息,他便匆匆的往回赶。
路的距离再遥远,心却是近的。在他心里,家,就在身边,因为家里有母亲。
来到母亲的身边,他居然没有流下伤心的泪滴,一滴都没有,这让许多人都感到惊讶不已。他就那样在母亲的床前守候到母亲生命的终点。
母亲下葬那天,他呆呆地跪在母亲的坟前,一整天都没有动。风呼啸着,雨水顺着他的身子渗透到了土里,他似乎想让母亲感受到,她带走的属于他的温暖。
姐拉着他的胳膊对他说:“跟我去我那里吧。”
他怒吼到:“滚!”
似乎是他的叫喊引来了雷声,于是天空中惊响不断。
他知道,从这天起,他没有家了。
一个月后,他开始了人生中一次新的流浪,便是他如今生活的这个地方。
两年,他在这里颓废的生活着。他在这里生活,默默的,似乎不曾存在,没有人记得他,他也没有朋友。
他总是工作一段时间便开始休眠。就像他前面一份工作,他认认真真地干着活,当主管拿着一份辞工单找到他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惊讶地问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干了?”
他只是淡淡地回答:“倦了!”
生活总是这样充满未知,而他此时竟然什么都不去想了。
曾经,他用房东太太的电话给姐姐打过一个电话借钱救急。后来他又接到过两个电话,一次,是姐姐的孩子出生,请他去,他也说不上什么原因,但他确实没去。还有一次是弟弟结婚,那一天,他翻遍了所有的行李,找不到一件能穿的出去的衣服,堆积在那的,不是工作服就是几年以前的陈旧衣服,与是,他还是没有去。
回想起来,这两年的生活,似乎常常追在自己身后催要房租的房东太太成了他最熟悉的人。
想起了那么许多,当他回过神来,天已经暗下来了,房东太太早已消失在夜幕中。他终于开始变得清醒过来,突然间他想到,那篇文章他似乎并没有邮寄出去,那么手里的这封信必然是伪造的。
他清楚地记起,那天,他只是把写好文章的两张纸团成团扔到了窗外了。那么信是从哪来的?
不管怎样,他知道自己告别了最后一段颓废的人生了,他知道,他又重新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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