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这天，华龙中学小学部的操场上热闹非凡，只见几百个花花绿绿的脚盆次第排开，每个脚盆前都放有一只小凳子，场面蔚为壮观。原来，这里要进行的是华龙中学小学部开展的一次特殊家长会——“给妈妈洗脚”。

　　五?三班的班主任黄老师正心急火燎，眼看洗脚活动马上就要开始，学习尖子生王小虎的凳子上仍空空如也！而学校对市电视台所提供的部分被采访的家长、学生名单中，就有王小虎母子。现在离活动开始时间只有区区半个小时不到，主要当事人却不见人影，怎不让人着急上火？

　　黄老师已拨了几遍王小虎妈妈的手机，均是关机。黄老师有些愠怒，冲着王小虎：“你回家对妈妈说了没到底？”见老师生气了，王小虎也有几分怕，嗫嚅着：“说了啊……”黄老师又翻开手机问王小虎：“你爸爸的号呢？！”王小虎一愣，没有马上答话。黄老师话一出口后悔了，也是着急失言：王小虎的爸爸去年就因车祸去世了，哪里来的手机号？黄老师脸微微有些发烧，掩饰地说：“对不起小虎，你在这儿再等等你妈妈……”说完转身朝主席台走去，她想，实在不行就换名单吧。当初她考虑采访王小虎家，是因他家庭的特殊性：父亲早逝，母亲自己带孩子，工作很辛苦，小虎成绩又好……现在看来，不得不另择人选了。

　　这边要说到一家富侨足浴城。一上班，足浴技师刘美菊就被点号了，这里的老顾客都知道她的手艺好，手软，力度适中，拿捏到位。很多人排队等她的号。

　　刘美菊这次接待的是个中年男人。闲聊中，刘美菊得知他姓韩，是一家建材商店的经理。韩先生很健谈，嘴里闲不住，问东问西，甚至聊到了孩子的学校。

　　聊着聊着，韩先生喋喋不休的嘴巴突然停歇了。刘美菊正纳闷，韩先生却扭头朝门口走廊里值班的服务员喊道：“麻烦把你们老板叫来一下！”刘美菊一惊，暗忖是不是自己哪里的服务出了差错，惹客人不高兴了，赶紧陪着小心地问：“先生，我有什么服务不对的地方，您尽管指出。”韩先生不理他，脑袋冲向门口，等着老板过来。

　　老板过来了，见此情形，示意刘美菊先到外面回避一下。过了一会儿，老板出来了，对刘美菊说：“你别为他服务了，他这个人有怪癖。跟我来！”刘美菊懵懵懂懂地跟在老板身后，朝前台走。

　　来到前台，老板对负责接待的一个男服务生说：“分店那边打来电话，客人多忙不过来，你负责把刘美菊送过去解围，给，开我的车去！”说着，把一串钥匙扔给服务生。服务生接过钥匙，对刘美菊说：“走吧。”

　　车子正飞速朝分店的方向开着，这时，服务生的手机响了。接通，说了几句话，服务生调转车头，朝相反的方向驶去。刘美菊又纳闷起来，据她所知，富侨足浴城只有一家分店，不是说好去分店“解围”的吗？怎么……

　　车速超过了刘美菊的思维，还没等她想明白，车子已经来到华龙中学大门口。在路边停稳，服务生对刘美菊说：“刘大姐，下车吧。”刘美菊诧异地说：“来这里干什么？不去分店了？”

　　服务生说：“这都是老板安排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说是让你参加你孩子的什么家长会。”

　　“什么，我孩子的家长会？怎么没听儿子提起啊？”刘美菊晕头晕脑地下了车，脑子里一片混乱。

　　“刘姐你还是进去学校问问吧，我完成任务了，要回去向老板交班，再见！”说完，服务生一溜烟儿把车子开走了。

　　刘美菊迷迷瞪瞪地进了校门，远远就看到操场上彩旗招展，乐声不断，大音箱里放着阎维文的歌曲《母亲》。刘美菊想这大概就是所说的家长会吧。走进一看，她立刻被以前的景象惊呆了：以方阵为单位的洗脚大军顺序排开，坐在方凳上的母亲家长和蹲在地上的小学生之间，隔着一个洗脚盆，孩子们用小手撩起阵阵水花，细嫩的小手在母亲的腿脚上婆娑。坐着的母亲们眼里泛起泪花，有的热泪长流，泣不成声……身后的大展示牌上，写着一行大字：妈妈，您辛苦了！

　　此情此景，刘美菊有些明白了：这就是特殊的家长会……可，儿子，怎么没告诉自己呢？哦，也不怪他。想到这里，刘美菊禁不住眼眶湿润了。

　　“刘大姐——”身后传来急促的喊声。转身一看，儿子的班主任黄老师正朝这边跑来，看情形，像已等候她多时。

　　“可把你等来了！”黄老师跑到跟前，气喘吁吁地说，“走吧，那边正安排拍摄呢！”说着，不由分说拎起刘美菊的手就走。

　　刘美菊被急急忙忙的黄老师拽到班级的队列前，那里还有一个座位正虚位以待，像等着一位最后的贵宾。黄老师把刘美菊摁到座位上，又把不知跑到什么地方的王小虎找来，忙完这些，又着急忙慌地找市电视台的记者去了。

　　王小虎低着脑袋，不敢迎接对面妈妈的目光。刘美菊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没有一丝怨意。

　　电视台的记者来了，摄像机架起，反光板支起，话筒吊起，阵势十分迫人。

　　有人提来暖瓶、小桶，倒了半盆开水，又倒进去冷水，调匀。

　　所有人包括摄像机的目光，都盯在了刘美菊身上。刘美菊脸色涨红，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有点不知所措。旁边有人小声地示意：脱鞋，脱鞋啊……

　　刘美菊犹豫着，迟迟没有动手。

　　黄老师分开众人，上前对发呆的刘美菊说：“刘大姐，脱鞋让儿子给你洗脚啊！有什么难为情的？就兴你给他洗吗？”说着，竟动手要替刘美菊脱鞋。

　　刘美菊吓得连连摆手：“我自己来黄老师，自己来。”说着，慢慢地撩起了裤腿……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摄像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被看到的景象惊得呆住了——刘美菊右腿裤脚下，露出一截假肢……

　　黄老师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十几分钟前，她还为一个学生家长打来的电话而兴高采烈。刚才正为找不到王小虎的妈妈发愁时，一位男家长打来电话，问了些刘美菊的情况，说家长会怎没有请她参加云云，黄老师解释了一番，那位家长说他刚才遇见刘美菊了，她只顾挣钱而忽略与孩子的亲情交流，已经想办法让她过来参加家长会了。这一切都那么好，那么及时！可黄老师万万没想到的是，刘美菊是一只脚。怎么办？洗脚还能正常进行吗？

　　这时的刘美菊，反倒比刚才平静了。她探下身，慢慢卷起裤脚，脱下一只脚上的鞋子。

　　王小虎捧起妈妈的一只脚，将温煦的热水撩到妈妈皮肤粗粝的脚背上，一下一下地，细心地婆娑起妈妈的脚。

　　摄像机立即跟了上去。几乎全场的目光也都向这边投来。

　　当采访话筒对准刘美菊时，她平了平心绪，缓缓说道：“那次车祸，让我失去一位最亲的人和一只脚，但是，我还有一双健全的手。只要有一双勤劳的手，生活就还能继续。”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我会用这双手，让更多人的脚健康起来……”最后这句，是黄老师帮她想的词儿。也是最后的这句话，让富侨足浴城的老板心花怒放，奖励了刘美菊一笔价值不菲的奖金。电视播出后，社会上许多好心人，也纷纷慷慨解囊。

　　这次家长会后，王小虎的性格比以前开朗了许多，脸上的笑多起来了，就连走路时微微佝偻的背也挺起来了。

　　（刊于《新故事》2011年8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