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姜生满腹闲情靠在沙发上削水果的时候，太太凤凰正站在水槽旁洗碗，两人刚刚享用过一顿喜气洋洋的月光大餐。这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为此两人隆重庆祝了一番。

只听耳边咚的一声，伴随着物件落地的整套声响。姜生不大在意，继续削手头的一只苹果，刀子带动苹果响起均匀的沙沙声，他气定神闲，果皮儿都没断。

不一会儿，凤凰跺着小碎步过来，说老公老公，我的戒指滚到碗柜底下去了，你胳膊长，帮我够一下。

姜生刮刮太太的鼻子，温柔地叫了声傻瓜，然后放下手中粉红色的陶瓷水果刀，转身进屋去拿手电筒。

凤凰很识时务地扳过他的额头轻轻一啄，抓起那只苹果大咬一口。

工具箱很旧，四角已经泛起了深红色的铁锈，很显然，它的前身是一只公交车形状的饼干盒。凤凰却很少翻它，她说那盒子太大，要找的东西当下总是找不到，常常是在问题解决以后才自己往出冒。姜生说那也好啊，以后就将它划分到我的麾下。你顾你的首饰盒，我管我的工具箱，生活公平了很多啊。

打开铁盒的刹那，一颗亮晃晃的小东西溜进了姜生的眼底。他略有停顿，伸手去翻，用指尖将它拈起，原来是一颗绿豆般大的小钻。

姜生狠狠愣在那儿，像是受到了某种恶意满怀的重创。失神之余，回忆翻江倒海奔涌而来。

2.

S小姐从来就不喜欢钻石，说它鹤立鸡群的感觉看上去孤立而嚣张，以至于当姜生将那条昂贵的项链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她仅仅对这份意料之中的礼物微笑道谢，也不伸手去碰它，神色安然地拿起了一旁的草莓气泡水。

那种不以为意的姿态在姜生的眼中显得格外迷人，他将小钻穿过金色细链，紧接着往她颈上一环。他说这包含着昭告天下的意味，类似于宠物项圈上的铁牌儿。从今以后，有地址，有主人，你是生是死都是我的人！

S小姐一听，捂着嘴巴哈哈笑，说了句“你讲豪言壮语的时候真可爱”，接着便扭头堵上了他的嘴唇。

那是S小姐与姜生开始交往的第101个凌晨，他们彻夜未眠。姜生站在落地窗前抽烟，S小姐从后面环住他，将那颗钻石放入口中，用舌头包住小心翼翼地舔。

她说那味道很是特别，像颗被咬碎的糖豆，看似甜美，却透着丝丝腥咸。

3.

与S小姐相识，缘于一场毫无预兆的大雨。天气预报写着3月15日，东北风1级，晴。因此，姜生没有带伞。

他加班到很晚，停好车，然后拖着海参一般疲软的身子去公寓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买泡面。空荡荡的小超市，除了一列列货架和门口盯着手机看网络剧的收银员，就只有S小姐塑像般坐在落地窗边。

姜生拿了可乐，又给纸碗儿里注入开水，然后缓慢地挪动身子，坐在了S小姐左边的高脚椅上。

S小姐搅动手中的泡面，动作迟缓而挣扎，那面如土灰的神情，令姜生望而生疑却迟迟不敢上前与她搭话。

午夜的便利店如大海一般空荡，只有头顶上的几根节能灯管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姜生吃完，转身将垃圾扔进塑料箱。不料一个大闪身，碰到了S小姐的手臂。

其实就是随手一甩，也没特别用力。可不知怎么了，原本神色凝重的S小姐找准时机似的突然挥泪如雨。姜生端着纸碗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S小姐满腹委屈地下地，不看他，推门，直直地冲进了大雨里。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正巧那段日子S小姐和男友M刚刚分手。具体点儿说是五天之前，就在这座小区的大门口。当时四周围了好多人，好像硬要将他们的丑事牢牢圈住。M提着坏了只轮子的行李箱一个劲儿地往外挣脱，S小姐抱住他的右腿被活活儿拖到了大门口。M说我爱的是Angel啊！说了一万遍，你怎么就听不懂？

S小姐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不在乎！不在乎！那我就和Angel公平竞争！

M一个抬腿，用力将她踢掉，就像是踢掉一只摇尾乞怜的小野猫。S小姐终于崩溃，扒住花坛疯了一样乱蹬着双腿，在M转身而去的背影中放声大哭。

站在失败感情的巅峰，头一次，S小姐竟然有了往悬崖深处纵身一跃的冲动。

姜生握着S小姐落下的手机，问收银员知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收银员好不容易从屏幕上移动开眼球，凭空一指，说13层A户，她可是老顾客哟！

姜生怀揣六成的好奇以及三成的怜悯，借送还手机的名义想要一探究竟。当然，还有剩下的一成，是为了碰碰运气。

他敲门，很快便有了回应。不想刚要上前半步，一条拴在门上的铁链将自己隔出了十万八千里。S小姐顺着门缝接过手机，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轻声道谢。她说下雨了，你没带伞吧，这把拿走吧，不用还了。

说完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S小姐在一家杂志社做文字编辑。工作压力很大，常常盯着电脑加班到凌晨四五点。长时间的消耗导致内分泌有些紊乱，神经衰弱的同时，伴有偶发性歇斯底里。

二十七岁，无论恋爱还是工作都不敢再放手一搏的年龄，S小姐却破天荒地失恋了。前男友是位毫不知名的音乐制作人，因为工作关系，不小心劈腿给正在合作的三流小歌手。

那歌手仅与S小姐有一面之缘，以披头散发为美，眼线画得格外粗重。

后来S小姐仰躺在M怀里搅弄着长发，说亲爱的，你看那姑娘的品位要多差有多差！M笑笑，俯身吻她的眼睛，说你看，她有长腿，胸比西瓜大。

那时候S小姐便隐隐约约感到不对劲，直到后来捕风捉影地找到了蛛丝马迹。这一切说来讽刺，却也是顺理成章的。没多久，M与歌手的奸情果不其然败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4.

第二次撞见姜生，是在小区后面沿河而建的大排档。熬不过分手期，本来约闺蜜出来控诉前男友，没想到闺蜜忙着和小开先生约会，临时变了卦。S小姐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然混到了无亲无故的穷途末路，于是独自躲在灯火阑珊处，要了一打啤酒，还有二十串孜然厚重的烤羊肚。

当时姜生就坐在邻桌，他一开始也没注意到她，但回头点烟的片刻，却不经意将S小姐扫入了视野之中。姜生想了想，撸下铁签儿上的最后一块儿羊肉，用力咀嚼，拎起啤酒往S小姐身边一坐。

S小姐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发现是那天午夜便利店里的泡面先生。她皱了眉头，正想要说些什么，老板将一只油乎乎的铁盘端上桌，他抡着手臂大喝一声，哟嘿，姑娘，你要的羊肚来喽！说完抓起桌上的一把零钱就走了，徒留一阵擦肩而过的羊骚子味儿，在头顶的空气中自由穿梭。

两人一开始面面相觑，沉默不语。S小姐表情僵硬，搞得姜生也很是低迷。直到S小姐酒过三巡神志不清，她才指着姜生说，别光坐着啊，来来来，你陪我喝酒，我请你吃肉。

姜生想都没想轻拍了桌角，成交！

两人半杯啤酒一口肉，边聊边喝打得火热。

S小姐跟姜生讲述着前任的各种好，她说M会在她月经来袭的时候坚持给她熬生姜红糖水，还会陪在她身边，看她失眠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她对着电脑工作的时候他就安静地卧在一旁看书，虽然他并不喜欢读书。

她说这么这么多的好，M至今一定还在做，却不再是为自己而做了，这确实让她感到有些失落……讲着讲着，S小姐突然打住了。她不再去看姜生的脸，低头拨弄起桌子上的铁签儿，拨着拨着就开始哭。

姜生不去安慰，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听说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可能伤感劲儿过去也就生龙活虎了。于是，他抱着小半瓶啤酒，坐在夜风中等着。

等了好一阵儿，S小姐不但没停，反倒是越哭越凶猛。他绕过去拍她的背，没想到却被S小姐一把抱住。

她说M的离开给我的未来砸了好大一个洞，所有美好统统落空了，真的。以前不知道，原来爱情的世界也布满天坑。

然后她抬头去找他的眼睛，说你能不能帮帮我，舍身做一回我的救命稻草好吗？她的眼神挺冷漠，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哀求。

姜生拢了拢她的头发，心中五味杂陈。可短短五秒，她的眼泪便将他全然说服。他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还有，我的名字叫姜生。     

那天晚上他们把酒对月喝了好多，最后姜生喝得连T恤都弄丢了，一并丢掉的还有一块无印良品的手表。后来他说也没什么好心疼的，无论如何换回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女朋友。

S小姐轻喊了一万遍M的名字，对着路边的树坑一边吐一边号啕大哭，到最后整个儿人都哆哆嗦嗦起来。  

姜生很是心疼地跟在她身后，走到小区门口时将她拦腰抱起，他说别害怕，我带你回家。

S小姐手提高跟鞋弓着身子上前吻了他，那个吻很热，是孜然羊肉味儿的。

他们在黑暗的卧室里做绵长的爱，酒醒了，就坐在大理石阳台上看窗外的万家灯火。

姜生也不知道自己的大脑出了什么差错，夺过前人手中的接力棒似的，二话不说接过了S小姐之后的人生。

虽然，毫无把握。

5.

姜生在一家中英合资的跨国企业里任职，销售部总监一干就是四年，工作并不轻松，加班到凌晨是常事儿，时不时地还得捂着肝陪客户喝大酒。

遇到S小姐那段时间他其实挺萎靡的，本想要跳槽去一家从毕业起就梦寐以求的大公司，做足了准备，可惜由于面试时领带没来得及打好，竟没有最终通过。

这个结果令姜生悲从中来，他对着面试官拧紧了眉头——只因一条领带？它和我工作好坏关系很大吗？

高层扶着眼镜告诉他，先生，我们是大公司，很注重工作细节以及外在形象的。您应聘的是销售，要是技术部门也就算了。您将会代表我们公司出席各种社交场合，会见高端客户。很显然，您对自己细节上的要求没有达到我们公司的水准。

那天姜生回到家，将所有的领带全部翻出来。先是气不过，扔在地板上来回踩踏了一番，后来又挑了最贵的那条，对着电脑哼哧哼哧学起系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