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上每个天使都有一只透明的玻璃罐，”郦小丘把脸转向窗外，“他们在他们的玻璃罐里养着男孩、女孩。”她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过脸来看安石。

安石也在看她，他咧嘴一笑，下意识把目光移到窗外，“今天天气真好！”是啊，今天天气真好，午后的阳光无声照着发白的青石板，远处的湖面波光粼粼，“可天使都是混蛋！”

“啊？”郦小丘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掩嘴“咯咯”直笑，“这两样有什么‘逻辑’么？”

“逻辑”是安石的常用语，他这个理科生的“理科脑袋”里除了“逻辑”，还有很多方程式、不等式，余下的填充物大概是化学药剂。

“我想表达的是，天使竟然惨无人道地在玻璃罐里养小孩，他们不是混蛋么？”安石脸上有些许莫名的严肃。

“这……”郦小丘只好停下手中的画笔，她面前的画布上，一个身段婀娜、满目慈祥的天使双手托举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罐，玻璃罐里本该有个可爱的小女孩。“这样的天使真是混蛋！”郦小丘自嘲了一下，到底搁下了手中的画笔。

安石还在一旁认真、仔细地进行着自己的创作，他神情肃穆，好似朝圣路上的圣徒。郦小丘把脸凑过去，“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指着画布强忍着笑意，“天使、哈、天使有打坐的么？”

安石的画布上，一个神情端庄、面目肃然的天使双手合十在虔诚打坐，嘴里念叨着的大概是“南无阿弥陀佛”。安石有样学样，他双手合十，冲郦小丘躬身一礼，“女施主，天使为何不能打坐？”

是啊，天使为何不能打坐？“上帝不许！”郦小丘沉思半响，揶揄出这么个答案，她心里却在想“天使都可以打坐，那天使为什么不能在玻璃罐里养小孩？惨无人道？天使本身就不是人啊……”

对的，天上的每个天使肯定都有这么一只透明的玻璃罐，他们在他们的玻璃罐里养着男孩、女孩。

二、

天使艾米有一只透明的玻璃罐，她对着这只空空如也的玻璃罐发呆的当口，大天使露西恰巧经过，她看着艾米出神的模样不禁莞尔，于是皓腕一转，指尖轻点，一点灵光落入瓶中变成了一个拇指大的小人。这个小人穿着粉色的碎花裙子，头上扎着两条小辫，模样乖巧，讨人喜欢。艾米惊诧之余，不忘对大天使连连称谢。

大天使微一颔首，面露浅笑，“爱她，爱世人！”说完，便鼓着身后两只洁白的羽翅，往西方飞去了。

大天使的吩咐，艾米自然不敢怠慢，她小心呵护着这个小家伙，带她去看最美的日出，看晨曦的微光把天庭染成绯红色，倾听万物苏醒时那琐碎细微的声响；带她看最美的日落，看霞光敛尽，夜幕降临时星光闪烁，体会苍冥四合、万籁俱寂的玄妙。

爱世人，艾米也做到了。她比以往更用心付出，她花更多的时间聆听世人的祷告，努力用自己绵薄的神力，满足善良之人美好的祈愿。

但玻璃罐里的小家伙不快乐，或许该叫她“玻璃罐里的女孩”了，光阴荏苒，她早已在日出日落的光景里长成了一个端庄娴静的少女，明眸皓齿，肤若凝脂，乌黑亮丽的头发瀑布般垂到腰际。上帝大方法赐给她令人钦羡的身姿和美貌，可她不快乐，她长时间倚坐在瓶子的某个角落眼神空洞。

她在发呆，艾米心想，她惘然不顾眼前壮丽的风景，一心一意在发呆。艾米不解。

天使哪里知道，再美的风景注视久了，不如发呆。

三、

安石在发呆。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学习委员正嚷嚷着收作业，他低下头，自己面前摊开的作业本上，除了一些难以捉摸的涂鸦，什么也没有。他面上一囧，可恍惚间又觉得无所谓，“今天有更重要的事，一定要成功！”安石紧了紧自己握笔的手。

“有什么重要的事呢？”陆离在一旁“噗嗤”一声笑出来，“莫非你真的要去强吻她？”他盯着安石，一脸坏笑。

“要你管？！”安石本来还一本正经在思索，可当他远远瞧见陈默默起身离开，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他把作业本推到陆离面前，“一份全家桶！”说完没等陆离答复，就拎着书包匆匆跑出了教室。

十一月份的天气已有些冷，安石下意识掖了掖衣角，他瞧见陈默默就在不远处，操场上空清冷的探照灯光，透过浅浅淡淡的白雾照在她身上，在操场上拖出了一条孤孤单单的影子。安石突然很心疼她。

安石承认他喜欢陈默默，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当然，这里的所有人并不包括陈默默。但陈默默也该知道，风言风语满天飞的时代背景下，要瞒住一个人，尤其是当事人压根不可能，正所谓“纸里包不住火”，何况，安石是个大笨蛋。他对“隐晦的技巧、心思”一窍不通，在讨女生欢心这件事上活脱脱一个蛮夫。他时常惦念着陈默默，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都带到陈默默身边，可除了间接养肥了陈默默的一众室友，收获一些浅薄的夸赞外，安石一无所得。他本人反倒和陈默默越来越疏远了。

很多时候，安石觉得他和陈默默之间横亘着一堵透明的墙，正是这堵墙让他的诸多努力毫无用处。今天，此时此刻，安石下定决心要把这堵墙撞得粉碎，他深吸了一口气，气从口腔、鼻腔灌进来把肺囊充满，他撒腿跑了起来，风在耳边呼啸，这股勇气就在他的胸膛里撞啊撞。

四、

托亚觉得自己来找艾米的时候胸膛里充满了勇气，尽管艾米一如既往、毫无遮掩地盯着他看，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羞赧地垂下头颅。

他盯着艾米，“艾米，我想，你需要这个！”他摊开的手掌托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罐，玻璃罐底躺着个衣冠楚楚的少年，白玉般的脸，星眉朗目，棱角分明，那丝若有无的悲伤似一只轻而小的柔软的锤倏忽锤进艾米的心里。

艾米睁大的眼睛里熠熠闪光，“托亚，你怎么会有这个？”她盯着托亚。

托亚抓了抓后脑勺，“大天使给我的，”他咧嘴一笑，“她说你也有一只，它让你成为了更好的天使！”

艾米笑了笑，她摊开手掌，掌心赫然站立着那只透明的玻璃罐，罐里美丽的少女仍然在角落里发呆。托亚笑着把自己手中的玻璃罐摆到艾米的手掌心，两只玻璃罐站在一起。罐里的少女好似有所察觉，她停止发呆，头缓缓抬起，阳光穿过透明的屏障，她看到了那个衣冠楚楚的少年。那个少年也在看她，他整个人好似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少女心里有种莫名的异样，一丝轻微的灼热轻轻触动着她的耳根，她只好低下头，羞赧一笑。

艾米和托亚都被这一幕打动了，他们望着对方，相视一笑。

少年仍在盯着少女看，他先是慢慢敲打着玻璃，然后，敲打越来越急促，艾米沉浸在幸福里，她还没弄清楚究竟要发生什么，少年突然高高跃起，他的肩肘狠狠地撞在了玻璃上，罐子应声从艾米的掌心翻滚摔落，从云的罅隙中慢慢坠入凡间。

一刹那，艾米的手掌上只剩下那只孤零零的装着少女的玻璃罐了。艾米看到罐子里的少女跌坐在地哭泣落泪。艾米叹了口气，她蹲下身子，伸手把罐子递到云外，“亲爱的小家伙，你别怕，你一定可以追上他！”艾米放下罐子。

五、

安石追上了陈默默，他跑到她前面，伸手拦住她，“默默你等会儿，我有事跟你说！”

陈默默两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她点了点头，“嗯，什么事？”

“我喜欢你！”安石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勇敢过。

陈默默点了点头，“哦~”她绕开安石接着往前走。

安石急了，跑到她前面，“你有没有听清楚，我说，我喜欢你！安石喜欢陈默默！”

“嗯，我听清楚了。”陈默默仍旧绕开他。

安石哪里肯让，他想抱住陈默默，可两只手还没环紧，整个人已被陈默默推开。动摇使安石失去了勇气，丢掉了力量。

“我知道你喜欢我，”陈默默看着他，些许胆怯使她的声音略显颤抖，“可安石，我不喜欢你！”

六、

“我爱你！”托亚抓过艾米的手，盯着她的眼睛。

“我也爱你！”艾米红着脸。

七、

安石红着脸，操场上清冷的探照灯光把他孤孤单单的影子拖得老长。

八、

郦小丘踩着安石的影子，他们画完画从画室里出来，街上的路灯都亮了，昏黄的灯光洒下来，郦小丘盯着安石，“我想，天使肯定有那么只玻璃罐……”

九、

我爱的人就活在天使的那只玻璃罐里，这么近，那么远。